内室,贾雨村假托更衣,退到后堂同门子说话。

“你不是说薛家必要保薛蟠吗?怎的突然来了个薛家小姐?她一个女儿家自然做不得主,必定是传了薛老爷的话。依你看,我怎么办才好?”

门子笑而不语,引着贾雨村透过屏风,小心地偷看外厅。一墙之隔,只见那女子端坐在堂上,其余薛家众人竟都敛气屏声,连薛蟠想爬起来吃杯茶,被她眼风一扫,手一抖,不敢动弹。

“大人可瞧见这小姐的威信?如今还觉得她一个女儿家做不得主?”

贾雨村纳罕:“举凡高门小姐都是养在闺中,温柔贤淑,了不得认识几个字。难道薛家竟是她一个女儿当家不成?”

门子压低声音道:“虽不能如此说,但也差不离了。这位薛小姐自小就得老爷宠爱,充当男儿教养,一应四书五经乃至经世之学都通晓。在外能跟老爷打理生意,在内又与太太持家理账,论才干性情,竟是没有哪位世家公子比得过这位小姐的。”

贾雨村将信将疑,又偷偷往外瞥了一眼:“瞧着斯斯文文的姑娘家,并不像个泼辣利害人。薛大爷这样混不吝,怎的见了她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大人别急,且听我细说。”门子躬身低语,“这薛大姑娘原先也同旁的小姐一样,只在内宅念书绣花,约莫一两年前,听说害了场大病,醒来就移了性情,薛家原以为是中邪,后来却有个癞头和尚找上门,说她是福星降世。又叫薛老爷只管器重此女,充当男儿教养也无妨,来日薛家兴旺必是因她的缘故。”

“竟有此奇闻?”贾雨村讶然。

“这还不算奇,横竖老爷夫人本就疼爱此女,有没有的,只当和尚说两句吉祥话听。谁料没过多久,薛老爷一病不起,阖家求神拜佛,寻遍奇珍异宝都无用,听说棺椁都预备上了。唯独这位小姐半点不见慌乱,说是夜里有神仙托梦传授救治之法,只告诉薛夫人清退众人,在外开坛做法。里面单留她与老爷在内。如此三日功夫,将死的人竟大好了!”

“从此以后,薛老爷只以此女为重,就连薛大爷这样的儿子也要排在后头。这位薛小姐又争气,一二年的功夫,就将薛家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平日怜弱恤贫,惯爱施粥布饭,一点儿架子也没有。金陵城里没人不念这位女菩萨的好,都说她是真真儿的福星降世!”

贾雨村捋着胡子暗叹:“果真这样,倒真是神仙托生。莫说生在薛家这样的锦绣窝,便是在寻常百姓家,谁还管她是不是女儿身?只好好供起来就是!”

“正是这个道理!”门子笑道,“依小人看,这桩官司既然有薛小姐出面,你少不得是要按她的来。便是薛大爷有怨声,您也不怕。告到薛老爷那去,自有薛小姐替你说话。”

贾雨村:“言之有理。”

他打定主意便再次升堂,照着门子的话料理此案。

薛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哀嚎连连,却也不敢放悲声,只因宝钗守在一旁看他受刑。

那边厢,冯渊没料到这么个结局,不知怎么言语。

“冯公子,我替兄长向你赔个不是。刑罚、银钱,他都会照例赔。明儿还会亲自登门致歉。”冯渊突然听见白纱帷帽下的女子开口。

“薛……薛小姐多礼了!”冯渊赶忙拱手,“此事原与你无关。”

“虽与我无关,可薛蟠是我兄长,这个礼你受得。”

前有高大护院,后有健硕仆妇,白纱帷幔下的女子缓缓躬身,声音柔和轻缓,叫人闻之如春风拂面。

“只是有一桩,你们这起祸事本因那丫头起,按理说是拐子一人卖二主,坑了你们两个。你们都要人,这才闹了起来……”

冯渊听她话锋一转,立刻警惕道:“是我先交的定金!”

地上的薛蟠被扶起来,龇牙咧嘴嚷嚷:“放恁爹的屁!那拐子卖与我十倍高价,可没说有人要的!当然是我先!妹妹,你可不能单听他信口雌黄!”

冯渊冷笑:“好啊!我还当薛小姐是个明白人,原来兜兜转转在这等着我呢!受刑罚钱都是假的,要抢我的人才是真的!”

薛蟠:“什么你的人!老子今天就揍得你……”

“住手。”宝钗淡淡瞥了眼薛蟠,后者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造次。

“冯公子,请听我把话说完。”宝钗看向冯渊,“于理,按照律法,你们分不出高低,谁都算买主。无论给谁,日后都算堂官判案的错处。”

“你就是想让我拱手让给薛家,是也不是?”冯渊冷笑。

“是给薛家。”宝钗顿了顿,在对方勃然动怒的当口又道,“却不是给我哥哥,而是给我。”

薛蟠正要欣喜,闻言一愣。那边冯渊也皱起眉头:“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与其叫你们争来抢去,不如化干戈为玉帛。这个丫头你们谁也别要,就当是我买的,该赔你二人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

薛蟠嘿嘿一笑:“你是我妹妹,谈什么钱不钱!丫头罢了,送你就是。”

冯渊微眯着眼,猛然醒悟:“薛小姐别哄我,你带回房里,与给了薛蟠是一样的!”

宝钗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身边的丫鬟莺儿立刻拿出纸笔。

“冯公子只管放心,我会叫我哥哥签字画押,他必不敢动这个丫头分毫。”

薛蟠被两个护院按着画押,原本还气怒,可看见冯渊挂彩的脸,憋不住笑出声。横竖两个人都没得到人,仇怨自然也就散了,嬉皮笑脸拍着他的肩道:“放心吧冯兄!我这个妹妹最是说一不二,她答应的事情自然会做到,我哪里敢碰她的丫头!”

冯渊推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哼,我一介白身,拿什么和你们斗?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蟠吃瘪,翻了个白眼,嘟囔:“真是给你好脸了!”

贾雨村乐得见他们和解,便叫师爷写了状子,各自签字画押,就算官司了结。

正要自行散去,宝钗却又道:“冯公子,你心里有怨,我也不喜做事留后患。不如这样……你先头说愿不愿意,只听姑娘自己说。如今你和我哥哥的官司料理了,可以请她出来说话。”

冯渊果然眼睛一亮:“当真?!如此自然是好,只要她说愿意跟谁,我必是尊重的!”

不一会儿,婆子领出一个女孩,眉心一点红痣,虽衣衫简陋,却看得出面容秀丽,难怪引得二人争抢。

贾雨村再次充当判官,问明女孩的选择,只见她眸光怯弱,一一打量众人。

先是薛蟠,内里虽是个草包,却生得眉目俊朗。此刻见姑娘看他,强忍着龇牙咧嘴的痛,硬装出个云淡风轻的派头来。

后是冯渊,文弱清秀的公子眉眼含笑,眼底神情与初见她那日一般无二,竟当真是一见钟情,非她不可了。

最后是宝钗,白纱帷帽遮挡了面容,却闻得她身上的冷香。

女孩忽然想起那天被薛蟠的豪奴带走,就是这位姑娘赶到,救下了自己。

女孩从小在拐子身边长大,家乡父母名姓一概不知,并不曾见过姑娘这样的美人,却无端觉得熟悉。那天姑娘拉着她的手,脸上的关切不似作伪,嘴里说着:“香菱,我来迟了。”

女孩问:“香菱是谁?”

宝钗眼眶湿润,微笑说:“我喊错了,你的名字叫英莲。”

女孩有了名字,眼眶顿时红了,“我叫英莲……”

“前世不知你的来路,唤你作香菱。今生我会帮你找回原籍,做回甄英莲。”宝钗轻声说。

英莲虽听不懂她的话,却能感受她掌心的温暖,叫人生出无限的信任。

“你可选好了?”贾雨村的声音将英莲从回忆中拉回。

英莲点点头,在众人目光中福了福身,“大人,我想跟着薛小姐。”

一语落定,冯渊难掩失望,薛蟠倒无可无不可,自笑道:“恭喜妹妹了!”

“英莲,从此你便跟着我。”宝钗不理混账兄弟,只牵过英莲的手,上了马车。

临走时,她看向失魂落魄的冯渊,忽然道:“冯公子,你放心,英莲跟着我,必不会受委屈。”

冯渊喃喃:“薛家家大业大,我有什么不放心……”

车里,宝钗看了眼垂头的英莲,又看了看露出痴态的冯渊,又道:“倘或你有真心,未必无缘相见。”

冯渊一怔,“姑娘何意?”

宝钗放下车帘,马车缓缓行驶,带着她的声音渐渐远去。

“她还小,且放在我身边长大。你若当真诚心,我自会成全。若只是假意,此时了断也好。”

冯渊在原地咀嚼这句话的意思,霎时狂喜。

“好!好!我明白了!”

回了薛宅,家里上下都在忙乱打点行装,预备进京。

打发莺儿领着英莲去梳洗,宝钗自往母亲房中去,谁料薛蟠涎皮赖脸跟在后头。

“妹妹!你也当真是狠心,我是你哥哥,你就帮着外人对付我!”

宝钗笑而不语,脚步一转,一径往前走,薛蟠只管絮絮叨叨,缀在后头跟着,“好妹妹!你只管答应我一件事,千万帮我瞒着父亲,不然……”

“瞒着我什么?!”

薛父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骇得薛蟠脸色大变,见宝钗笑盈盈的模样,自知是被这丫头带进坑里,只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麻溜儿认怂,“爹!我错了!”

“好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但凡跟你妹妹学个一星半点儿,何至于十七八九了还当不起家!”薛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来人!请家法!我要好好教训这个混账东西!现在还敢在外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众人劝的劝,拦的拦,薛蟠满地叫,薛父转着圈打,唯独宝钗安静坐在一旁喝茶。

眼见薛蟠被修理了半盏茶的功夫,宝钗才慢悠悠放下茶盏,“爹,哥哥知错了,在外头我已叫人打了他。”

薛父这才撒开手,见薛蟠缩在墙角那怂样儿,又气不打一处来,“孽障!要不是统共只有你这么个东西,我索性打死你倒干净!”

“你有了妹妹哪里还要我,打死算球!”薛蟠小声嘟囔,被薛父听见又是一怒。

“你当我不想?!要是你妹妹是男子,我还留你到今天?!”

紧接着又是一顿暴打。

没人瞧见宝钗眼底滑过一丝冷笑,只是低头喝茶的瞬间,又将这笑意隐去。

女儿再强又如何,只要不是男子,终究这家业不是她的。

这样可笑的道理,世间却并未有人觉得异样,仿若生来就该如此。

凭什么?

两年前,宝钗重生了。

原来这个天地都是虚妄的墨字牢笼,可笑她却活在端庄的假壳子里一辈子!

既然有机缘重活一世,那么她薛宝钗的人生,便容不得旁人摆布!

醒来的那一夜,她扔了冷香丸,砸碎了金锁,一把火烧光满书架的《女德》《女训》《贤媛集》……

烈烈火光里,她轻笑,“判词定不了我的命,什么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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