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还有些时间,纾纾并未着急赶路,而是席地倚在一棵树边,秋棠立在她身侧,神情肃谨。
张克弱放落包裹,只消一眼,便扑通跪倒。
将他细细打量,纾纾缓缓开口:“可知我方才为何不放你出去找马?”
他匍匐叩首,“娘娘,今日与大姑娘会面,来去一程,奴婢只是保护左右,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身边人不打紧,只张克弱跟她不久,放他一人行动,若是提前走漏风声,纾纾必有一难。
“你倒是聪明。”她微微一笑。
“是。娘娘还记得当初是怎么看上奴婢的吗?”他又一个磕头,“娘娘来内侍省时,我除开会些三脚猫功夫,其他一无所长,师父平日里对我又打又骂,也说我愚笨不堪,是我使小心思在娘娘跟前露出手腕上的伤口。娘娘心善,单问我出身,也不多加考究就选入顺安宫。”
纾纾释然,她本也没什么要求,只是正巧看他被歹毒的师父虐待,加上与父亲同乡的恻隐之心罢了。
“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张克弱蠕蠕嘴巴,“我刚进顺安宫,秋棠姐姐即送来了铜钱和药膏,叫我养好伤再干活。还有那日,我将一方上好的砚台磕破,娘娘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自己将棱角磨平,做成一方新砚,对我说不必介怀。”
他眼睛微红,“我自小入宫,头一回碰见像娘娘这么好的人,对下人宽厚,吩咐也少,无事还能坐在一张桌上下棋喝茶,真真是上好的主子。”
这些都是她在家里就有的习惯,薛府规矩不繁,姊妹俩从小就和丫头们一起玩闹长大,私下里,并不过分讲究。放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中,确是泼天的大好事了。
“那你可知,你的主子只有一个?”她捏紧声门。
张克弱点头如捣蒜,“是娘娘救我脱离苦海,张克弱此生只认您一个主子,唯您命是从,其他人,哪怕是那位,没有娘娘嘱咐,我也绝不敢听。”
他说这几句时并不唯诺,一双眼清澈从容。
纾纾凝思半晌,道:“那我的脚伤?”
张克弱对答如流:“是奴婢保护不力,去程就已受伤,于是奴婢疾奔找大姑娘借马,并抹上伤药,后又牵马将娘娘送回来。至于马,薛府的马匹认主,自个儿回去找大姑娘了。”
“好。”她颔首。
待回到帏帐,岑湜与沈苹苹已端坐在一起。
他倒显平静,沈苹苹却不知怎么一脸犟气,面露不悦。
“陛下,臣妾来迟。”她屈膝作礼。
腿脚刚移,只听岑湜“咻”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怎么回事?”
说话间欲伸手查看她伤势,纾纾连连遮掩,羞怯摇头。
秋棠和张克弱扑跪在地,重重磕头,将对好的说辞复述一遍。
她扶着岑湜的手臂,轻弱道:“是我自己心急走得太快,与他们无关,已经罚俸一月。算了罢。”
一路颠簸,发丝已有些纷乱,犹见哭过的眼尾红彤,说话柔弱纤碎,让人怜惜不已。岑湜叹叹没再追迫,他抱起纾纾,让那两人起身收拾东西,这就回宫。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1】。
“怎不去附近找一找禁军?伤成这样再怎么也要立刻告知我。”岑湜弃乘马,将纾纾抱进自己的马车,拆散鞋袜,揣在怀里仔细察看。
“我心里有数,没有脱臼,骨头也无事,只是扭伤筋脉罢。”她略抽脚腕,却被他握着不放。
车厢门帘闭锁,但傍晚有凉风若有似无吹拂,掀起一角,瞥见外头全是随侍和兵马,纾纾心生忐忑。
“羞什么?”岑湜笑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囫囵个儿抱过来。
“陛下,怎好行此荒唐途径?”纾纾急得脸红,又不好高声叫喊,在他膝上挣拧着要下去。
岑湜低低浅笑,眉目含愧,“怪我,下次不能再让你独自出行。”
她闻言放缓动作,不禁也垂下头,略带歉意,“不怪你,我思姐心切,浑忘自己身份。您这样体贴,倒没落个好,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是啊。”他向前抵住她的额头,将鼻尖轻轻一蹭,“哪有这样想着娘家的妇人。我的新妇都已嫁给我好几个月,她是真不敬爱我的。”
纾纾心头一跳,忙抬目观他神色。只见岑湜嘴角提笑,杏眼微弯,并无一丝愠色。
他又在打趣。
“臣妾知罪。”水色眸子一闪,纾纾将脑袋埋在他颈间,微微颤声。
感到肩头温柔拍抚,她疲意卷来。
窗外暮色匆匆,不知多久,凉夜漏沉。
纾纾倏而惊醒,张眼一看,她仍坐在岑湜怀里。恍惚想瞅瞅天光,眼一瞥,车帘莫名其妙都在角上绑了东西,香囊、玉佩、或者她头上的簪钗。
正疑惑欲问,腰肢忽一受力,余光见岑湜面容轻扬,慵懒声道:“这回帘子掀不开了。”
迷蒙间,唇上一紧,温暖潮气裹她一身。纾纾攥紧他袍角,霎时燥得全身都发起热。
真怕自己传出什么“妖妃”的名声。
泠泠月色铺陈黄瓦红墙,更深露重,人影晃过,新叶飘摇。
一路从太和门抱到顺安宫,宫人瞠目结舌。
纾纾被他撩拨得筋软骨酥,一时没气力挣扎,干脆装睡,双眼一闭。
先行的内侍已叫医正候着,甫一落地便来探脉诊断。确如她所说,无甚大碍,只消休息几日,退肿后自当痊愈。
卸妆换衣,一通忙至夜半,岑湜一直在她屋里待着,纾纾有些担心,“陛下一整日都未理过政事,如此可好?”
“天子也得告假,我一日怠政,难道地会裂了不成。”
她哑然失笑,真是好一张嘴皮子。
“沈姐姐说你幼时寡言少语,可真瞧不出来。”
岑湜振振衣袖,“她哪里见过我小时候,不过是道听途说。”
两人调侃几句,秋棠从里间走出,“陛下,娘娘,热水已备好。”
纾纾闻言张开手臂,叫他好抱,“那我是见过的,只可惜,没记住。”
“你呀你呀,我心心念念这么久,竟是一腔错付。”他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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