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伫立在落地窗前,指尖捻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维多利亚港的落日熔金,将天空染成壮丽的橙红,却丝毫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阴霾。玻璃映出他微蹙的眉峰,像一道刻痕。

身后的办公室是他意志的延伸:灰白冷冽的大理石地面,线条凌厉的黑檀木办公桌,极简到近乎苛刻的陈设。一切都如同他本人,精密、克制,将汹涌的暗流死死压在冰冷的表象之下。

门被无声推开。能不敲门便长驱直入的,唯有合伙人周叙。

“稀奇啊,”周叙双手插兜,闲适地踱进来,将自己摔进沙发里,仰头看向那个凝固的背影,“李总居然没在会议室指点江山,也没在某个展会上光芒万丈,倒躲在这里……思考人生?股市崩盘了,还是董事会那群老狐狸又给你下绊子了?”

李默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穿透室内凝固的空气:“今天出门,倪惜主动帮我理了衣领。”

周叙的身体瞬间僵住,猛地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李董!李总!李sir!你老婆给你理个衣领,值得你在办公室魂不守舍一整天?你们结婚八年了!八年!不是八天也不是八个月!For God's sake,你清醒点!”

周叙简直想撬开李默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代码。

李默依旧无动于衷。学生时代,一段解不开的代码能让他彻夜耗在机房,如今再复杂的商业难题也难以让他如此费解。倪惜突如其来的近乎刻意的温柔小意,比任何混乱的算法更令他困惑。

她的转变毫无征兆,像一段没有注释的陌生代码。每个字符都认识,组合起来却完全读不懂背后的意图。

“得,”周叙晃了晃手机,半是调侃半是无奈,“我认识个挺灵的情感咨询师,要不……”

“不必。”李默冰冷地打断。

“你这样下去迟早疯掉啦。”周叙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我有时真觉得你是在对着一堵不会回应的墙过日子。好吧,这堵墙确实美得惊心动魄,但墙会回应你吗?会主动靠近你吗?”

“墙?”李默终于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沙发上的好友,“那你呢?在墙边喋喋不休,描绘外面世界多么精彩的‘导游’?”

周叙正拎起咖啡壶的手一顿:“导游?我怎么会是……”

“伊斯坦布尔的香料迷宫,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探戈酒吧,冰岛极光下泡温泉的极致浪漫……”李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这些,不是你常常在倪惜耳边描绘的精彩世界吗?”

李默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茶几上摊开的旅游杂志,那翻开的页面正是一幅摄人心魄的极光图。

周叙手中的咖啡杯悬在半空,褐色的液体微微晃荡。他放下杯子,神情变得郑重:“李默,我发誓,我对倪惜绝无非分之想!我只是……同情她的遭遇。她曾经是光芒四射的倪家大小姐,如今却被你锁在飞鹅山的别墅里,像只失去天空的鸟。你不觉得……这太残忍了吗?”

李默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抽出西装口袋里的钢笔。笔尖悬在杂志那绚烂的极光图片上,一滴浓稠的墨汁落下,迅速晕染开一片冰冷的蓝黑,吞噬了那梦幻的光彩。

“没有哪个丈夫,能容忍别人向自己的妻子推销所谓的浪漫逃亡。”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如果不是念在你当年救过她一次,而她视你为好友……周叙,你以为你还能这样随意出现在她面前?”

周叙镜片后的眸光骤然黯淡下去。窗外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倒映在李默手中的钢笔上,流光溢彩,却像一场被强行囚禁在方寸之间的冰冷的极光。

十七岁的周叙站在画室窗边。午后的阳光穿透亚麻窗帘,将空气染成暖金色。倪惜踮起脚尖,努力去够画架顶层的钴蓝颜料,校服下摆随之扬起一道轻盈的弧线,露出一小截后腰,那里蹭上了一抹未干的、水彩般的淡蓝印记,像是不小心沾染的晨露,又像是被谁用蘸了胭脂的拇指,轻轻按上去的隐秘的印记。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的真迹要来香港展出了!”她忽然转过头,画笔还随意地咬在唇间,眼睛亮得惊人。

周叙慌乱地移开视线,却不期然撞进她浓密睫毛投下的那片小小荫翳里。那片荫翳之下,似乎藏着比他调色盘上所有色彩加起来都更丰富、更难以言喻的秘密。

“维米尔的光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假装专注地研究画架上她未完成的肖像,画布上的少女只有半边脸沐浴在虚构的晨光里,另一半则沉浸在柔和的暗影中。

倪惜突然凑近,松节油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橘子糖甜香扑面而来,她用画笔的末端,虚虚点了点他的右边眉骨,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笑道:“我发现你每次说话,右边的眉毛都会不自觉地挑起来。”

明明没有接触,但画笔冰凉的木质触感,仿佛顺着他的颅骨瞬间窜到了脊椎。

窗外,紫荆花瓣无声飘落。

多年后,早已接手家族生意的周叙,在苏富比拍卖行亲眼看见那幅《少女》以令人咋舌的天价成交时,骤然想起了这个午后,以及那句始终未曾说出口的后半句话:维米尔最动人的,不是光影的魔法,而是他让少女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的目光,就像此刻,倒映在我视网膜上你的样子。

又过了许多年,他站在李默身边,看着他牵起白纱覆面的新娘,终于彻底明白:自己早已定格成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构图再精妙,也永远缺失了被正午阳光炽热亲吻的另半边脸。

李默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周叙从沉甸甸的回忆中抽身,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他需要去找李默,为那些或许越界的“关心”道歉。倪惜是他的初恋,是他珍视的朋友,但永远,不会是他的妻子。

午后是倪惜固定的阅读时光。她的书房并非别墅里的一个房间,而是一座独立的、真正的“书屋”。自身体抱恙后鲜少出门,书籍成了她重要的慰藉。李默嫌起居室旁的书房太小,特意在别墅东翼为她建造了这座两层红砖小楼。

白灰勾缝,古朴雅致。

小屋中央是会客品茗的茶室,两侧高耸的木制书架直抵天花板,积年累月,已藏下七千余册。白色灯盏洒下柔和的光,绿植点缀其间,质朴而大方。书桌临窗,视野开阔,天气晴好时,碧海白帆尽收眼底。

洪姨悄声端着红茶进来,轻放在书桌旁:“太太,陈医生来了,等了一会儿了。”

倪惜讶然合上书:“怎么不请他进来?”

“陈医生看您看得专注,说没要紧事,等等无妨。”洪姨解释。

似有所感,倪惜转头望向窗外。那位在医院里永远一丝不苟、穿着白大褂的陈瑞海医生,此刻正站在书屋前的小径上。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阳光勾勒出他略显疲惫的侧影。他仰头望着她,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忧虑的笑意。

洪姨将他请入茶室,奉上热茶。

“有冰咖啡吗?”陈瑞海接过茶杯,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洪姨。

“有的,您稍等。”洪姨深知他是倪惜的主治医生,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准备。

倪惜递上干净的纸巾,目光敏锐:“在太阳底下站了那么久,进门就要冰咖啡,陈医生,您这以身作则可不太合格啊。”

陈瑞海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似乎在仔细分辨她的气色,随即迅速移开,语气尽量轻松:“看你专注,不忍打扰。再说,这里风景绝佳,”

他环顾四周,笑着道:“飞鹅山,青山碧海,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居所,能驻足欣赏也是幸事。”

倪惜却不为所动,视线落在他眼下浓重的青影上:“你多久没合眼了?这黑眼圈,快赶上国宝了。”

陈瑞海一怔,下意识摸了摸鼻梁,尴尬地笑了笑:“昨晚……有台紧急手术。”

“做完手术不回家休息,跑来回访我这个术后八年的老病号……”倪惜端起白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长睫低垂,轻轻嗅着茶香,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陈医生,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陈瑞海喉结滚动,刚要开口,洪姨端着冰咖啡适时出现。

冰凉的杯壁和浓郁的咖啡香气似乎让陈瑞海清醒了一些。他双手接过,低声道谢。洪姨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安静的空间。

“我知道你怀孕了。”陈瑞海饮了一大口冰咖啡,冰冷的液体似乎让他镇定了几分。他将杯子稳稳放回杯垫,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见倪惜沉默不语,放在膝上的手却悄然收紧,棉质长裙被抓出细小的褶皱,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下来,“我知道你的身体这些年恢复得不错,许多做过移植手术的女性也成功孕育了健康的孩子。但是,倪惜……”

“但是,”倪惜抬起头,直视着他,替他说出了后半句,“我吃过的药太多了,对吗?即使孩子能生下来,也可能……”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微微颤抖,那里是尚未成形却已牵动她全部心魂的生命。

陈瑞海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倪惜的病历。那本子厚得惊人,像一部沉重的个人灾难史,详尽记录了她八年来大大小小的手术、无数种药物,以及这具身体被反复修补后的脆弱状态。

除了那场摘除肾脏的大手术,后面还有更多与死神擦肩的经历。她的生命,几乎是被李默用难以计数的财富和资源,硬生生从悬崖边一次次拽回来的。

倪惜别过脸,不愿去看那本象征着无尽痛苦和羸弱的册子。

“倪惜,”陈瑞海的声音很轻,却像巨石投入死水,压得空气几乎凝滞,“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必须对你,也对那个可能存在的生命负责。你的身体……承受不了妊娠的负荷。”

他艰难地给予她一记重击:“风险……极高。”

倪惜的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仿佛在保护沉睡在那里的、她刚刚燃起的“生”的微光。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斜切进书屋,恰好落在那厚厚的病历本上,给它镀上了一层冰冷而绝望的金边。

“如果……”倪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破碎得如同风中的蛛丝,“如果放弃……可能再也没有下一次了。”这是她唯一的渺茫的机会。

“一个尚未到来的可能,绝不能以牺牲活生生的你为代价。”陈瑞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医者的冷酷与悲悯。

“真的……必须放弃吗?”她的眼中充满了挣扎与哀求。

“你是我的患者,保护你的生命安全是我最高的职责。”他的回答没有一丝转圜余地。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尚未品尝到孕育的喜悦,便要提前咽下失去的苦果。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天空被深沉的靛蓝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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