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丘宗的药田,荒芜数年,终得更生。

江今易一声不吭,晨光熹微,便扛起锄头干活。她做事很细致,将地翻开后,几乎是半个身子贴上去,慢慢挑出混在土壤里的石子,每每汗湿了衣裳,亦全然不知。

“今易,休息会儿吧,我同你一起做。”江照野发现时,她已经开好了几小方地。

少年人只笑:“师尊,我不累。”

前些日子,夏临烟代神农教来访,送来一包良种。

“依教主吩咐,这是农部改良的基础灵草,邀您试种。”她说着,目光落在门外的人影上。

“江宗主又添新门生,恭喜。”

见她敏锐,江照野大方回应:“是的。路遇孤女,有缘便留下了。”

夏临烟细长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疑色,没说什么,自行告退了。

知她走远,江今易才进门来:“方才那位姐姐,应是见过我的。”

“何时见过?”

“去年,她来药铺,问附近有无种药的人家。走前给我送了浣雪竹的竹鞭,让我试种,说,之后或许会有人收购。”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浣雪竹的叶、茎、根均可入药,常用于去除丹毒淤积、缓解灵气滞纳的丹方。因出品稀少,丹修多用其他平替。

神农教虽富饶慷慨,此物也算得上金贵,轻易馈赠,是教中旨意,还是她个人所为?夏临烟是夏妄息的义女,按理说,她的行动都经由教主兼义母的同意。

这么一来,事情就很微妙了:正是一年前送至有无间的浣雪竹,让她遇见了明珠蒙尘的何金易。

约莫也是那段时间,夏临烟送出竹鞭的同时,江照野提交了恢复云丘宗席位的申请,前途未卜。

自论道大会以来,许多看似机缘巧合的事,细想又有些刻意。

仿佛是走在既定的棋局中。

“师尊?”江今易察觉到她出奇的沉默,小声唤了句。

“我在,”江照野舒气,“她不问,我们就当不知情。”

江今易点头:“明白了。”

自她入门,师徒三人彻底整理起藏经阁中的丹方。按难易程度,江照野排好序,根据药材的库存列了今后半年的炼丹清单。某些药草能自给自足,她也做成计划,重新利用撂荒的药田,江今易自告奋勇,扛起复耕大梁。

在药铺淫浸多年,江今易有相当扎实的药草学基础,一点就通,种植方面也有相关经验,美中不足的是炼丹能力缺失。那日,任凭她如何调动丹火,都无法与其共鸣,这大概与她的木水灵根特质相关。

人无完人,但求专精。她与江亮恰好互补。

云丘宗的日子渐有起色,唯一叫江照野放不下的,便是她的眼睛。

粗糙的布条下,蒙着一对樟木打磨的义眼。这是她多番请求后,父母托木匠做的,勉强能撑起空洞的眼眶,不叫周围的皮肉畏缩。

虽然江今易反复说,自己早已习惯,不必再为她费心,但既然到了云丘宗,不仅要修复身体的残缺,更要缝补那破碎的自尊。

师尊捡了很多孩子,好些是别人眼中的“残次品”,她并不在意,逐个救治,便有人笑称:云丘宗是老弱病残的集中地。

他们怎会懂呢?被世界遗弃后,是云姥给了她们第二次生命。

正因如此,江照野誓要让她重见光明。

连夜翻了好些典籍,终于找到了办法。

——

泥金坊。

花裁慧抱着手,在江今易面前端详:“这么老的图方,得亏你能找到。可是,涉及人体的,我们还没做过,不能保证成功。”

案上摊着江照野誊抄的笔记,密密麻麻写了一面,她描摹的义眼示意图放在最顶。

“无妨,我信任你。”

她挠头:“坊中只剩我和几个话事的嬢嬢,都没有这方面经验。换作是我娘爹,还能说个准数。”

“不求马上能用,先打个样如何?”江照野提议。

花裁慧沉思一阵:“可以。”

“好,这是定金。”她掏出一个小包袱。

“你什么意思,收回去。”花裁慧连忙退回。

江照野笑道:“一码归一码。收着吧。”

执拗不过,花裁慧勉强收下,拍了拍江今易放于膝上的手:“妹妹,放心,有什么事,你师尊都能摆平。”

江今易脸上晕开暖意,低下头笑。

——

二人刚从泥金坊回来,一柄金光四射的细剑就从天而降,将一封密函钉在宗门外。这是无忧剑宗惯用的传书方式。

拔起细剑,灵力验身,江照野扫了眼内容:“江宗主清鉴,久违芝宇,时切葭思……”

来信者是叶巽。

她叹了口气。

“怎么了,师尊?”江今易担忧地问。

“我去一趟无忧剑宗,你先回去。江亮下学自己会回来,不必管他。”

虽然表面上自立门户,但好歹被剑宗收留十年,于她有恩,勉强也算半个剑宗人。遇事,召必回。

只是信上并无明确事由,不知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将密函小心收好,亲眼看着江今易踏入宗门的结界后,江照野即刻御剑而起,飞往无忧剑宗。

——

“听闻近期事务繁多,是否还顺利?”

叶巽背着手,和容悦色,与江照野并肩行走在露天演武场上。他一身玄黑锦衣,日光下流光溢彩,却不失威严庄重。

“一切都好,多谢宗主劳心。”江照野回。

演武场上,刀光剑影,正好有一批门生在练剑,两人于是驻足观看。

新入门的学生,为避免误伤,别家分发下去的,往往是未开刃的练功剑。然而,无忧剑宗从一开始就令门生挑选本命剑,让他们时刻警惕,生死不过一剑之间,稍有不慎便会见血,必须认真对待。

江照野想起了四师姐,江少宁。

当年,因双手被废,无法继续修炼,十五岁的她离开无忧剑宗,悲痛欲绝、将行自刎时,被师尊带回了云丘宗,接回了一双手。剑修的路太惨烈,她便转为了丹修。

“流光易逝,当年,你也和那些孩子一样,如今竟也独当一面了。”叶巽突发感慨。

“晚生自知不足,还请宗主多指点迷津。”

她心中讽笑,若非林长老特允,这个演武场,她根本就无法踏入一步。

那时,她借着洒扫的名义,偷偷摸摸地听讲,被发现后就假装扫地。在十六岁以前,她从未引起过叶巽的额外关注,只是一个时不时就拿出来见光的慈善勋章——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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