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长玉两天一夜未曾好眠过,赶了一天的路又在战场上厮杀到力竭这一觉与其说是睡过去的,不如说是半昏过去的。

她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午后,除了那些见血的口子,全身肌肉的酸痛也在今天达到了顶点动一下就疼得她龇牙咧嘴樊长玉自己一个人险些下不得床。

医女阿茴前来给她换药她说后背怪疼的。

阿茴看着她身上那些淤青和乌紫心疼道:“都尉身上可不止刀斧剑伤整个后背都青了我用跌打肿伤的药给都尉揉揉。”

樊长玉向她道了谢。

在战场上被那些死士逼得摔下马去就地滚了好几圈期间还得躲避朝她劈刺来的长矛斧钺,这样的摔伤和撞伤昨日不明显今天淤肿起来了看着才怪吓人的。

为了方便阿茴上药

她腹部那道刀伤不深虽没有伤到里边的脏器可口子被拉得极长,几乎一路抹向腰侧还好她被伤到的手臂也是这边的樊长玉平躺着压到后边的淤青也痛得厉害时便侧着另半边身体睡。

阿茴帮她把一头乌发拨到身前,用手挖了药油帮她一点点揉后背淤青的地方揉着揉着就红了眼。

樊长玉的肤色偏暖白因为受伤少了几分血色那些淤青和伤口就变得尤为刺目起来。

一滴泪砸在樊长玉后背时她错愣地回头看着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小姑娘问“怎么了?”

阿茴用袖子狼狈抹了一把眼哽咽道:“都尉一定很疼吧?”

反应过来小姑娘是在心疼自己樊长玉微微一怔随即笑笑说:“其实也没那么疼。”

她伏回桌前含笑的嘴角慢慢抿成了一个落寞的弧度。

怎么会不疼呢?

从前她跟着爹爹习武偶尔弄伤了自己她怕丢人硬着头皮说不疼娘亲把她拉到房里给她上药她龇牙咧嘴地喊疼母亲温柔的数落她这一切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可她已经没有爹娘了这世上也没有在她受伤时能毫无顾忌地喊疼的人了。

阿茴沉默着给她后背的淤伤揉完药油突然“咦”了一声:“都尉这里也伤到了。”

她用沾了药油的手在樊长玉颈后靠肩的位置抹了抹说:“红红的。”

樊长玉没在意:“可能是从马背上摔下去时被地上的石子硌到了。”

阿茴盯着那两团指甲盖大小的淤红多看了

两眼都尉身上的其他硌伤都是乌青或乌紫的只有这两团是红的像是弄上去没多久的。

她今年刚及笄因着爹爹是军医她从小也跟着耳濡目染习了医术樊长玉又是女子才特意让她来给樊长玉包扎换药。

她曾在一名看病的烟花女子脖子上看到过类似的红痕那烟火女子当时见她盯着看便用绢帕掩着唇咯咯咯娇笑。

她娘瞧见了冷着脸训斥她后来告诉她那不是正经女子

阿茴问她娘那女子脖子上有红痕是不是病了她娘愈发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通说姑娘家要知羞耻。

阿茴至今不知那是什么但私心里猜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都尉颈后也出现了那样的红痕……

阿茴冥思苦想一番没想出个结果只暗道都尉身上的红痕应该也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跟那烟花女子身上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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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长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午饭阿茴端了瘦肉粥来。

军医说她久未进食虚不胜补眼下切忌暴饮暴食需得少食多餐。

樊长玉原先也没觉着有多饿一碗肉粥下肚却没有丝毫饱腹感她捧着空碗看向阿茴阿茴有点受不了她那等饭狗狗一样的目光纠结得眉毛直打架:“爹爹说了都尉午间只能先喝一碗粥……”

樊长玉也不好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把空碗交给阿茴后问起谢五:“我那位兄弟如何了?”

阿茴道:“还没醒但是今晨我给他喂药时他能下意识吞咽了爹爹说吃得下东西了命就算是保住了。”

这大抵是这两日来对樊长玉来说最好的消息她扶着床柱起身:“我去看看他。”

阿茴忙过来扶她:“都尉你自己都还伤重着呢爹爹说都尉得卧床休养个几日才行。”

樊长玉只道:“我皮糙肉厚不妨事。”

樊长玉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的阿茴矮了她半头不止。

扶起她时阿茴一侧头就能看到她线条好看的下颚午后的日光洒在那张因重伤还显苍白的侧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阿茴瞧得脸一红吐舌道:“都尉才不皮糙肉厚都尉是阿茴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曾在城主府的院子里见过一种兰花其叶如剑锋利又坚硬铁树似的一大株开出的花却纯白如雪绽在剑叶堆叠的最中央一大簇一大簇美得惊心动魄。

府上的下人想采摘花叫剑叶

挡着都轻易摘采不到。

见到浑身是伤她帮忙包扎都害怕得直发抖还反过来安慰她的樊长玉时阿茴就想到了那叶片如剑的兰花。

她想也只有话本子里那样的盖世英雄才配得上都尉这样好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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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五依旧昏迷着樊长玉去看过他后又亲自问了军医谢五的情况军医说伤成那样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他左臂挨了一刀手臂虽还在但里边的骨头都断了便是伤好了那只手也废了。

樊长玉看着病榻上的少年想到当日情

况那般凶险他还带人出来救自己心底便觉着难过。

但他身中数刀还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幸事了。

樊长玉微红着眼道:“只要人救回来了就好。”

她怕军医这里人手不够谢五得不到很好的照顾想从军中拨两个人过来

樊长玉瞬间就想到了谢征。

他都来卢城了他那些亲卫肯定也跟来了。

昨晚来守着谢五的八成就是他原来那些弟兄。

知道谢五性命无虞后樊长玉才有心思慢慢思考昨日的种种。

她其实也没料到会在卢城见到谢征。

李家和魏严开始争夺崇州、蓟州的兵权归属后他借着捉拿反贼余孽之由去了康城就再没回来过。从康城到卢城比从崇州赶来还要远些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大军得是早就在路上了。

他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还是大军碰巧在卢城附近?

樊长玉一肚子疑惑而且……他听自己唤他侯爷时那冷笑的神态和那咄咄逼人的反问又是什么意思?

想到他临走前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樊长玉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她强行打住思绪不然自己在想关于谢征的事。

谢五没事了现在的首要大事是怎么救俞浅浅。

军医和阿茴对樊长玉看得严她借口要去拜拜贺敬元军医才松了口准她离开武将们养伤的院子怕她伤势重行动不便还特地让阿茴跟着。

灵堂里一片缟素中间漆黑的棺木上一个偌大的“奠”字看得人心头发沉。

樊长玉忍着腹部的伤痛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才给贺敬元上香。

贺夫人亲自扶起樊长玉脸上难掩沉痛却还是和蔼道:“你就是长玉吧我常

听老爷提起你。

她今晨才得了消息,携一双子女风尘仆仆从蓟州赶来,着一身白底黑色刺绣的孝衣,眉眼间难掩疲色,鬓角也隐约可见银丝,但樊长玉打第一眼见到她,便觉着亲近。

她哑声道:“伯母。

贺夫人伤怀地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又安慰她:“好孩子,莫哭,卢城守住了,老爷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了。

樊长玉强忍着眼眶的涩意点头。

贺夫人叹息一声,又说:“听说你也在军中,若是见了文常那孩子,替我告他一声,我和老爷都不怪他,叫他莫要自责。

樊长玉细问才知,原来她那一手刀劈得太重,郑文常直至今晨才醒,醒来便来贺敬元灵前跪着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直到贺夫人携一双子女赶来,他才避了出去,觉着无颜见贺夫人。

樊长玉一口应下。

她虽和郑文常共事不久,却也知道他对贺敬元敬重非常,贺敬元的死,对他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樊长玉还打算回头去军营找人,怎料出了灵堂,就在院墙根一处隐僻的爬藤处瞧见了人。

对方眼神阴翳地看着她,似专程在等她。

樊长玉准备过去,阿茴拉住了她的胳膊,结巴道:“都……都尉,那个人瞧着好凶,是和都尉有过节吗?您现在有伤在身……

樊长玉说:“是郑将军,别怕。

阿茴这才松了一口气。

樊长玉由阿茴扶着走近后,唤了一声:“郑将军。

郑文常靠墙站着,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中,下颚淡青色的胡茬横生,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态。

“都尉逞了英雄,可得偿所愿了?他抬起头,目光讥讽地看着樊长玉。

阿茴一听这人诋毁樊长玉,顾不得害怕,当即就凶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逞英雄?你知不知道都尉是只剩半条命被人从战场上抬回来的!若不是都尉,卢城也守不住侯爷带大军赶来!

郑文常听着这些数落,眼底的嘲意和哀恸却更重,他盯着樊长玉道:“我宁可当时死在城外的是自己!也不想被人一把打晕,醒来后人人都告诉我战事已结束,连替老师报仇都再无可能!活脱脱成了个笑话!

樊长玉当时劈晕他,就是怕他悲痛过度受激,冲动出城去白白送了性命。

她冷声道:“贺大人教出来的得意门生,要是意气用事枉死在战场上,那才是个笑话!

她出城去是用计拖

延时间,等援军前来。郑文常出城去,就只会不管不顾地杀进敌阵,找随元淮报仇。

他一人,纵使武艺再高强,如何敌得过两万大军?

一波乱箭射下来,怕是就得被扎成个刺猬。

郑文常被樊长玉的话激得下颌骨咬紧,他死死盯着樊长玉,突然逼近一步,阿茴吓得大惊失色,怕他会对樊长玉动手,连忙大叫道:“你想做什么!

郑文常重重一拳砸在樊长玉身侧的墙上,冷冷扔下一句:“等你伤好了,我们较量较量。

言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因为阿茴那一嗓子,今日前来悼念贺敬元的人又多,已引得不少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众人议论纷纷:“那不是郑将军和樊都尉么?这是怎么了?

有人结巴着小声道:“好……好像是郑将军把樊都尉逼到了墙角里……

主要是郑文常朝樊长玉身侧砸的那一拳,因为角度问题,在远处瞧着真像壁咚一样。

那人一说,便有人跟着道:“郑将军该不会喜欢樊都尉吧?

这话无异于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主要是男未婚,女未嫁的,二人又一起共事,在战场上也算生死之交,仔细一琢磨,便觉着这事好像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樊长玉离开时并未听见旁人议论这些,郑文常那事,她也没放心上去。

等她为了探望被关押起来的俞浅浅母子,去找唐培义拿令牌时,才知道谣言传得有多离谱。

事情的起因是她祭拜完贺敬元后,从旁的武将那里打听到了关押反贼家眷的地方,想着眼下虽没法子救俞浅浅母子出去,但给她们带些吃的用的过去,再交代狱卒几句,让她们在大牢里不至于受欺凌也好。

到了大牢门口,却被守卫告知,必须得有谢征或唐培义的令牌才能进去。

樊长玉自然不会去找谢征开这个口。

好不容易扯了个谎,从唐培义手上拿到了令牌,临走前,唐培义却笑呵呵说了句:“听闻樊都尉和郑将军好事将近了?

樊长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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