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穗决定,此生再也不随便对他人有所改观了。

且不说她发自内心的诚挚道歉,竟只换来对方一句冒犯发问,随后抵达斋堂用饭的场景,更是让她见识了什么叫故我依然。

灵岩寺的斋饭与别处的一粥一菜相比,已经精致不少,每人豆油烙饼一厚角、清粥一碗、豆干丝一碟,还有一碗寒冬腊月里难得的青笋干煨冬菇面筋。

但这规格显然不符合冼小爷的身份。众人坐定后,昌乐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摞食盒,从里头拣出八个素制小菜来,一一摆至冼牧川面前,又撤去寺庙的竹筷和粗瓷碗,改换成自带的镶银红箸与天青釉碗碟。

这一番操作看得韩穗目瞪口呆。

冼牧川用澡豆净了手,接过昌乐递来的柔棉手巾,边擦手边热情招呼道:“一起吃,不必客气。”

她懒怠理睬,只默默吃起自己眼前的那份餐食。

饭毕,有僧人上茶。韩穗瞧着倚在榻上用热巾敷脸的冼公子,暗暗叹了口气。

她能应下这次做游窟向导的苦差事,不光是因为自己得罪冼牧川理亏在先,也有想趁此人多的机会去趟榆水坡的私心。

榆水坡石窟群是《云石游志》的遗憾——她与闻觉大师接力三年,几乎走遍云州西山石窟,唯独此处未抵,落到书上,便只有寥寥数字,再无其他细述。

是年秋,有友人自远方而来,本想结伴前去榆水坡石窟瞻看,却被父亲以矿难后附近山体不稳为由拦下。

如今银矿禁障不复存在,矿难也休止已久,虽则闹鬼之闻传得凶,但今日毕竟多了四个人,若能一同前往给自己壮胆,岂不弥补勘览榆水坡石窟的遗憾?

然而旦看眼前冼某人的状态,大有先睡个长午觉的架势,勘窟时间够不够另说,只怕告诉他要去的地方隐于深山还闹过鬼,他得有一万个不愿意。

韩穗正琢磨如何将人引去榆水坡,那边冼牧川突然一把撤去热巾,从榻上一跃而起,别说睡意了,堪称精神抖擞:“接下来如何安排?我看也别去那劳什子山洞了,好不容易出城,不如进山冬猎吧!”

他兴致勃勃地对正在吃茶的方湛道:“我听人说了,云州西山有个老鸦岭,可是冬猎的好去处。猎具我都带了,一应俱全,此行本公子最好猎只野猪,回头也能在我那几个哥哥面前长长脸!”

冼牧川的想入非非叫韩穗差点坐不住:“说好了出城是为游窟,怎么又改成冬猎了,我可不是冬猎的向导!”

“你可真够呆的,”冼牧川嘲笑道,“不是说西山遍布石窟么,路上遇到了进去瞧瞧就是。”

韩穗气结,但她人微言轻,一时也想不出阻拦他的法子,无奈之际,耳边响起方湛冷肃的声音。

“眼下云州数案未破,你还有心思进山冬猎?传出去,我等巡管官威何在,圣上与贵妃那里你又作何交代?”

冼牧川方要反驳,忽有僧人前来求见。原是出家人也惯会行事,见有贵客,主动提出带他们去灵岩寺后山的佛窟转看。方湛作为一行之首,当即应下。

“瞧,这不就看上石窟了么,真是个呆大姐儿!”冼牧川对韩穗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随僧人走出门去,留后者又气又好笑地立在原地。

“你多担待,”方湛步至她身侧,“冼牧川自小生长在金玉堆中,难免有些排场,性情乖戾些,实则本质不坏。”

“本质不坏?”韩穗疑心自己听错了,但转念一想,他二人俱是赫赫高门贵公子,可谓“狼狈为奸”,为彼此说话再正常不过。

于是她没了争论的欲望,紧抿着嘴,也出门而去。

韩穗不想与冼牧川为伍,故意稍稍落后,而方湛则缓缓伴行在侧。过得一会儿,他开口道:“冼牧川的母亲文英候夫人,身患顽疾多年,却寻遍名医无方。他表面没心没肺,实则为母亲的事多有苦闷伤怀,这些年他不光为母寻医,也拜遍了寺庙道观,今日执意来灵岩寺,也是为母祈灯。”

母亲重病不愈的阴霾,韩穗也曾被深笼其中,然而她并不买账:“敬爱父母,本就是人之伦常,他为母忧心只能说明不枉为人罢了。这些可不是他行事散漫、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的缘由。”

一番话说得方湛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他悠悠道:“越是看似身上带刺的那种人,实则越好接近,而对于行事无矩者,也并非毫无办法约束。”

韩穗有些听不懂其中之意,停步转面,只见身侧青年唇角一弯:“我倒是有个法子,保准帮你管制住他。”

……

灵岩寺背山而建,众人随僧人穿过重重院门,来到崖底,循一道盘桓崎岖山路而上。

不知攀登了多少石阶,就在大家开始额冒热汗、口喘粗气之时,前方忽然出现一处豁然开朗的平地。平地数丈之外,有山体赫然矗立,似被斧削刀砍过的崖面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大小小、或方或长的洞窟,远远看去,壮观非常。

一时间,就连先前对石窟浑不在意的冼牧川都被摄住目光,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韩穗不忘向导职责,不及喘匀气息,便开始念念有词:“灵岩寺石窟,云州西山石窟中规模较大者,洞窟共有三十三个,佛龛一百二十七个,佛像七十八尊。”

冼牧川眯着眼睛问道:“还有零有整的,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看书。”韩穗随口一扯。

冼牧川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看书就看书,你背这些又是为何,说你呆还真呆!”

“自然是为了朋友,”韩穗不动声色,“今年春,我有一位四处游历的好友来云州找我,就想一睹云州石窟,为了尽好地主之谊,我便将《云石游志》全部背了下来。”

“你的朋友?八成跟你一样古怪。”冼牧川面露不屑,接过昌乐奉上的水囊,对嘴就喝。

“怪不怪我不知道,不过她是才貌双全的大美人,当年可是上京红英楼风头无二的花魁,说不定冼公子还听过她的名字——楚因因。”

这三个字一出,冼牧川兀地呛了口水,却也顾不上咳嗽,急问道:“楚、楚因因?”

楚因因是上京名声极盛的清倌歌姬,曾在一次王府雅宴上凭一曲歌喉声动四方,诗画献艺更是博得座上宾客尽赞。自那起,楚因因名声大嗓,追随者无数。可风头正盛时,她却忽然销声匿迹,为自己赎身外出游历去了,叫那些砸钱只为一面相见的良人们好不失落伤心。

冼牧川也是其一。他一改此前眼高于顶的态度,倏地凑到韩穗身边,嘻皮涎脸道:“楚因因竟是你的朋友?我倒真听说她曾来过云州,快跟我说说,她在云州都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情势突然发生了两极反转,这下轮到韩穗拿乔了,她故意不答,觑了眼在一旁看戏的方湛,二人会心一笑,便往石窟走去。

刚迈出几步,身后忽有人急切叫道:“大人留步!”众人回首,旦见一人正从山下疾步追来,仔细一看,却是裘明。

方湛借口有公事,让僧人带其他人先行,自己则走下平台,去迎来人。

裘明一路狂奔上山,即便习武也难免喘息,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兴奋:“大人用计如神,那厮偷听了咱们的话,果真溜去了榆水坡,属下一路尾随,等他进了山洞,当场将人捉拿,此刻就绑在那洞中,由两个兄弟看押。”

裘明口中的“那厮”,正是在灵岩寺跟踪他们之人。

——

一个时辰前。

方湛登上悬空阁的第一层,走进那间空无一人的洞窟殿,忽然心生一计。

对玄英卫来说,擒住一个跟踪的小喽啰不费吹灰之力,但方湛的习惯,却是要榨干对手所有的可利用之处。

几日前,罪吏尤谨在暗狱中吐露了张金龙杀他的真正原因。

早在开矿之初,矿区驻军因一处临近坟场的路卡闹鬼,便将此处守职甩给了叶阳县县衙。而张金龙则趁机买通了参与轮守的胥吏尤谨,叫他在值守那日偷偷为其放行。

对此深夜偷入银矿禁地的反常行径,张金龙声称是为了运出炼银灰渣——这种经由“灰吹法”提炼纯银剩下的灰渣,即一种名叫密陀僧的药材,入药治刀伤疮伤有奇效。走江湖者时有挂彩,镖局使些门道搜罗此贵重药材倒也正常,再加上尤谨收了封口费,自然不会多问什么。

然而有一晚,张金龙如常引着两个抬木箱的大汉从矿区走出,将木箱装上骡车时,箱盖震动,从里头掉出个亮闪闪的小东西来。这一细节抬箱人不曾察觉,却叫不远处的尤谨看了个正着。

他不动声色,等骡车驮着人与箱走远后,举着油灯在附近地上摸摸索索,最终找到那掉落的东西,凑亮仔细一看,竟是一块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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