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亮未亮时,外宫道上已经有了车马碾过的声音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走进崇天门气氛低落无人敢高声言语。

这种情况自长君殿下回宫以来已经持续了月余,又在左相当街受伤之后更上一层楼,短短半月不到朝中称病不朝的臣子便有近百,吏部每日收到最多的不是各项文书,而是官员的告假帖。

一直到前两日长君殿下当庭问责了吏部尚书,称其在其位不谋其职,并要求各部官员即日起不得告假违者不问缘由先杖责十五。

重罚之下那些想要明哲保身的官员也只能继续点卯上值今日朝会来的人也比前次多了不少。

座下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宿幕赟也适时收回目光,抬手关上了被启开一条缝的车窗拿好笏板掀帘下车。

脚刚踩在地上便有相熟的同僚注意到她的身影远远地和

她对了个眼神,二人穿过前行的人群,并肩走到一起。

“怎么样,有陛下消息了吗?”

张淑正理了理衣袖动作自然地将文书放在袖中眼睛看着前方,声音轻缓地同她低语。

宿幕赟道:“暂无。”

现在虽然明面上是长君殿下揽权摄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宋氏和东宫在蠢蠢欲动再加之梁安内外全是沣、岱二州的兵马其境况之危急不言而喻是以不仅是宫中在寻找陛下踪迹

张淑正可惜道:“原以为沈氏的消息会灵通些。”

“沈氏也只在晋州能得到些消息梁安之地甚少涉足如今也是力有不逮。”

“我这倒是听到一些传闻你要不要听?”

宿幕赟道:“愿闻其详。”

张淑正道:“许大人夫君日前去往城外庄中养病夜半忽闻行军之声遣了侍从去看发现有一队人马在林中疾行粗粗看去约有数千人全都穿着中梁军中的甲胄未携战旗。”

宿幕赟压低声音道:“沣州的人吗?”

张淑正道:“说不好但能在现在这种时候调兵要么是陛下要么就是……”

她缄口不言朝宿幕赟使了个眼色继续道:“那些人夜半行军行色匆匆且专挑林地走肯定是不想让人发现。”

“不过说来也巧那夜翻过山去有一猎户也在林间夜猎看到了远处半山腰火光冲天唯恐起了山火就匆匆跑过去看可刚到近前就听到了异常激烈的兵戈之声她不敢再靠近躲在林间小心地看了一眼发现是两队人马在山道处厮杀。”

她问:“你觉得会是陛下吗?”

宿幕赟道:“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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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淑正道:“当下这境况,还有谁需要调动兵马?且据那猎户所言,两方人马相差异常悬殊,几乎是呈围合之势。”

“如果那是陛下……”

“慎言。”

宿幕赟打断她的话,示意她站进文官的队伍中,嘱咐道:“好了,莫要再说了。”

这传言并非什么罕事,至少宿幕赟也曾在澈园的侍从闲谈时听过一耳朵,但梁安的**向来不会凭空而起,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是无意中听见的某件事,说不定是他人蓄谋多时才送到你耳边的。

传这传言的人无非就是想让他们觉得陛下凶多吉少,扰乱人心,毕竟长君殿下是此次回宫是暂摄朝政,为的就是等到陛下平安归来,可若是陛下真的回不来,这个位置最后还是会落在太子殿下手上。

她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进殿——”

随着侍从高唱,文武百官陆续走进了殿内,太子未至,上首帝座依旧空悬,只在其后置了一轻屏,长君殿下虞归璞身着正服,端坐其后。

上朝前的半个时辰,虞归璞才刚刚看完前日堆积的奏折,在窗榻上眯了没一会儿又被侍从叫醒准备上朝,此刻面容端肃地坐在御座之上,心里简直是生无可恋——有觉不睡,费尽心机地去抢这个位置,也不知道图什么。

真是年纪大了。

他胡思乱想了一堆,以手支颌,给一旁的礼官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刻开口,高声道:“有事启奏——”

近日何止有事,根本就是事多的做不完,毕竟不论朝中何人掌权,该干的事情都一样要干,西羌刚刚打下来,后续的事情只多不少,设官署、划疆界、派驻军,再加之临近新年,各地的官员还要进京述职,税收缴情况也未查看,还有各地仓储,运河水利……林林总总加起来,简直是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他做帝君的时候,中梁的疆界还没有那么大,谢檀似乎也没有那么忙,等到燕济打下来,谢定夷也早就有了能参政议政的资本,再加之谢定仰从旁协助,事情慢慢地就都办下来了。

可如今让他一力担之,他才知道这其中事情有多少,也才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需要如何的殚精竭虑。

这几年……她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

……

一场大朝会整整议了四个时辰,就连午膳都是在崇政殿用的,好不容易将一些事议定,虞归璞也默默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挥手退朝,起身走下御座。

殿中,宿幕赟正随着文官的队伍慢慢散出了殿外,张淑正又走到她身边,和她说着刚刚在朝上议定的灵州水利岁修之事。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走着走着,突然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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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灰白的天空,几朵雪花从天上缓缓飘落,落在她的手上。

张淑正道:“下雪了。”

宿幕赟皱了皱眉,看着前方几个穿着官服,行色匆匆的官员,心中蓦然涌起一阵不安的情绪,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朝中少了几个人?”

“谁?宋尚书吗?”张淑正问:“还是……太子殿下?”她压低声音,道:“先前左相都在街上当着那么多人骂宋家结党营私了,他们一时避嫌也是有的吧,前两次不也都没来?”

“不对……”宿幕赟轻声道:“还少了几个人。”

少了几个武官。

正拧眉细想间,前方宫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道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过,似乎在问为什么关宫门。

宿幕赟神色一变,立刻拉着张淑正往旁边退了几步,不多时,一队禁军打扮的人就持械冲了进来,以围合之势将朝臣逼回了崇政殿内。

站在最前方的余崇彦被两个下属左右扶着,指着为首的将领厉声道:“你持械上殿!是何居心!”

那人充耳不闻,甚至还将手中的刀往前逼近了几分,道:“刀剑无眼,尚书莫要伤了自己!”

看到眼前的景象,宿幕赟心中的不安终于寻到了缘由,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周遭的人群。

被逼回殿中的人约莫只有一半左右,且大多都是力反谢持揽权的余崇彦**,还有一些态度模糊不清的中立派。

少了的那几个武官,现在也都出现了,正面色凝重地持械站在他们对面。

张淑正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握紧宿幕赟的手,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宿幕赟紧紧盯着前方,生怕有什么惊变,回道:“不明显吗?”

张淑正低声骂了一句,道:“宋家真敢?”

宿幕赟道:“敢不敢的都做了,先想想我们怎么活着出去吧。”

张淑正又骂了一句,道:“活个屁,我乃陛下亲封,誓死不从贼子,他们要是敢动手我就和他们拼了!”

听到这话,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前方的宿幕赟怔了一息,扭头看向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犹豫了几息还是闭上了嘴,无言地握紧了她的手腕。

……

崇政殿乱成一团,近章宫自然也难逃一劫,这边虞归璞的步辇刚刚落地,宫道上就骤然传来了兵戈之声,转眼间,前路后路全被堵死,左右剑戟林立,数支箭簇对准了他一个人。

抬轿的侍从吓得六神无主,双膝一软就跌在了地上,虞归璞被用力一颠,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废物,伸手给自己拂好衣摆,重新靠坐在椅背上。

前方兵卒分道,让出身后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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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太子正服的谢持持剑朝他一步步走来很快就在他眼前站定笑道:“祖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孤真心佩服。”

虞归璞道:“太子殿下这声祖父怕是叫错人了本宫可受不起。”

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皇室秘辛声音不大不小面色分毫不改谢持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了是以并未阻止他而是淡然道:“我既认了母皇为亲您便是孤的祖父不论礼法宗亲都做不得假。”

虞归璞道:“礼法宗亲也不是不可更改之物你母皇能立你

“孤自然相信祖父有这个能耐”谢持低头看着手中长剑道:“只可惜怕是您没这个时间了。”

“若是您愿意交出监国玉玺写下罪己诏

孤会将您安然送回皇陵寺此后您依旧可以陪伴祖母安度晚年。”

虞归璞仿佛听不懂她的威胁道:“本宫在皇陵寺待够了回来这段时间才发现宫中处处都好不大想回去了。”

谢持笑着叹了口气拿着剑举步上前问:“看来**在手的滋味真是好就连您也未曾逃过。”

是啊如果每天睡不醒也算好的话。

虞归璞在心中默默腹诽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身侧的护卫早就被禁军清理地一干二净只剩下几个瑟瑟发抖的侍从缩在一旁墙根。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看那剑尖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咽喉虞归璞又开口道:“这位置的滋味再好也远没有本宫的性命重要。”

谢持本以为他性子刚直得好好威逼利诱一番才能得逞没想到她才刚刚举剑对方就轻易地反了口愣了一息后随即哈哈大笑道:“孤终于知道母皇肖似谁了。”

“是吗?”虞归璞眸色沉沉道:“你和你母亲也颇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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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归璞既松了口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谢持收了兵戈同他一起回到近章宫铺纸研墨。

一路行来剑戟林立但他并未有丝毫慌张在桌后坐定时还认认真真地挽了袖将笔蘸饱墨汁后悬腕落笔一字一句地开始写那诏书。

道是:帝王之道系社稷之重万姓所归不容一日无主今陛下远巡西羌久无音问朝野惶惶百姓忧心。余离宫多年不**庙堂之事因惧幼冲未能胜任擅权摄政。

……

时间缓缓流逝着。

天边的最后一丝天光已然隐没原本细小的飘雪也越来越大落在地上瓦上。

谢持拿着剑在殿门口左右踱步穿着朝服的宋冉不知何时来到了殿中站在谢持身边与她低语。

……

凡军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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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由余手裁定,至于文武百官,莫不视余为主,号令发自深宫,权柄出自帷幄,政事操于一人之手,实乃大不敬于祖宗,辱列圣之训。

余本欲以一己之身安社稷,奈何德薄才疏,不能平乱安民,反使谣言四起,朝臣离心,内忧未息,外患频仍,余夜不能寐,自问有负于宗庙。

……

“殿下!

一声惊慌的嘶吼从殿门口传来,似有什么惊变,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就在门口涉来涉去,宋冉转身回到殿中,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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