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来到这座宗门已三月有余。

时值初夏,那棵高大的槐树开花了,花枝迎风摇曳,皑皑似雪。

以槐树为界,包括槐树在内的东侧为演武场,西侧为休憩场地,场地中摆有石桌石凳,桌上摆有棋盘骰子,桌下草地则散落有鞠球纸鸢等玩具。

虽然两片场地在距离上十分相近,但璞玉从不到休憩场地到去。

她每日的流程雷打不动,即晨练、早食、早课、午食、修炼、休息。

由于这些弟子的师父在他们的师长那里也是弟子,每日午后便要赶赴宗门本部修炼,所以这座分支宗门只有早课,弟子的下午与晚间均无安排。

因此,每日吃过午饭后,璞玉便泡在演武场里修炼。

这三月来,她修炼的主要内容是锻体。

三个月前,董流尘虽与其他修士一样,并不盯她修炼,但有一件事他说到做到了。

他为璞玉寻来了一样趁手的武器。

一只链锤。

锤身如将狼牙铁棍卷成球形,尖刺钝重而不乏锋利,董流尘最初拖着链锤向璞玉走来时,那些尖刺啃秃了地上的一行草皮。

他将连接锤体的锁链放到璞玉手里,道:“你试试能不能拎得动。”

璞玉拎不动。

董流尘道:“那要先从锻体开始。”

所谓锻体,便是通过各式活动丰肉增肌、强筋健骨,不断提升身体素质。

然而董流尘说是这么说,但只是将有哪些活动能锻体教给了璞玉,从不主动询问她每日做成了多少,或者说,他根本无所谓她做不做。

但璞玉自律至极,将每日完成多少如数汇报,数量日渐惊人,且哪日完成的比前一天少了,还会认真地自我检讨,指出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够到位,希望得到师父的批评指正。

董流尘连要求她锻体都没要求,更不要说批评指正,每天都是“我家徒儿严以律己”“我家徒儿勤勉精进”地一通闭眼夸赞。

但有些事情进展到后程,最初埋下的隐患就会暴露。

因锻体的前期缺乏指导,璞玉有些锻体的动作发力不对,在如今数量和力量都提上来后,很容易便伤筋动骨,弄得自己满身淤青。

从一个半月前,璞玉每日都拖着一身伤回到弟子居。

直到一个月前,董流尘听完她的汇报,没有立刻让她回去休息。

他看着锻体失当,站都站不稳的璞玉,微微沉默。

片刻,他温声开口,问她说:“璞玉,你何必对自己这样严格?”

“每日吃好睡好玩好,和其他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地度过每一天,不好吗?”

璞玉却道:“师父,你拾来一块美玉,便是要它无声无息地在匣中老去么?”

这些时日的修炼之余,或是累到再动不了一点时,她便会去藏书阁呆着,识了不少字,也努力读了些古籍,终于也能说点文绉绉的话了。

听言,董流尘看她半晌,眼中有璞玉看不明白的波澜起伏,又缓缓趋于平息。

须臾,他叹了口气,道:“从明日起,我来陪你晨练锻体。”

从那之后,有了董流尘在一旁指点,璞玉的锻体进度突飞猛进。

到了今日,她总算能抡得动链锤了。

一锤将不远处的木质人俑砸断,璞玉浑身是汗,双臂发沉,心中却轻盈至极。

她想,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不久之后,她一锤砸断的可能就不是单个人俑,而能令它们一排齐断。

璞玉定了定神,正要拽回链锤。

却在这时,另一侧的休憩场地里,传来几声稚嫩的嘲笑:

“砸坏人俑,她要赔的吧?不然我们修炼的时候用什么呀?”

“故意在我们玩的时候抡锤,是为了显得她很努力吗?”

“就这还每天都第一个去修炼,结果刚能拿起武器,也没多厉害嘛。”

“谁家女孩子用锤子?还天天打扮得跟个男娃娃似的,丑死啦。”

“不仅长得丑,性格也阴阴沉沉的,不理人的呢,都没人跟她做朋友。”

“你不记得她刚来时候穿得多寒酸嘛?一看就出身低微,也难怪举止粗鄙无礼,也就她师父将她当个宝捧着……”

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里,蓦地响起一道嗓音:“你们不要这样说璞玉。”

这嗓音柔柔软软,似初春的嫩柳,也似甜糯的酥糕,却莫名镇住了那群出言不逊的小弟子,他们果然都闭口不言了。

只是有个调皮的,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小君,你干嘛给她说话呀?你这么漂亮,应当很讨厌丑八怪才是呀!”

璞玉这才看过去,石桌旁的女童也抬起头来。

归笙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

众所周知,在修真界,修士不仅能驻颜,还能通过修容术法更改相貌,所以就算随便从修士里抓一把人出来,也绝对难抓到一个丑的。

但即便自小长在修真界的归笙,也从未见过美得如此别具一格的姑娘。

一肌一容,莹润生辉,眼波似春水盈盈,身段似清水芙蕖,是造物主精心镌刻的骨,描画的皮,一袭雪白的纱裙被她穿着,直似神女裁云作裳,冰晶玉露作妆。

天生的美人胚子。

年纪虽小,却已能得见日后的倾国之色。

两个女孩子的目光轻轻一碰,那名叫“小君”的女童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

璞玉却仍旧盯着她瞧,直勾勾地,半点也不避讳。

她认得这位小君姑娘,并且对她很有印象。

容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初入宗门的摸底考核中,小君的名次排在第一位。

只不过当时她还没有名字,看来是这三个月里,她的师父给她取名“小君”。

璞玉想,这个名字不大配得上她。

此次照面过后,归笙也不自觉随着璞玉在各种场合注意起这位小君来。

与隐隐遭到排挤孤立的璞玉截然不同,小君不论出现在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是这一批弟子中最受欢迎的一个。

一个每日都会上演的景象,便是其他弟子其乐融融地围着小君说话,一树之隔,则是璞玉一个人在演武场中不厌其烦地练,泾渭分明。

说话消耗的力气比抡锤小得多,所以大多数时候,当璞玉累得离开演武场时,那片休憩场地上仍然热闹不已。

然而,每当璞玉路过,那些玩闹的弟子便会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双双视线投向璞玉,像是在看一个闯入他们领地的不速之客。

确实,与他们相比,璞玉的外观的确十分格格不入。

与弟子们花样百出的漂亮衣裳不同,璞玉从来只穿布衫短打,裤脚常年紧紧扎进靴子,从演武场下来还往往是满身汗水泥泞。

除此之外,璞玉的发式也独具一格。

之前,当董流尘还在费尽心思打磨食谱,想将她一头干枯毛糙的长发养好时,璞玉直接抓来一柄剪刀,“咔嚓咔嚓”三两下,给自己干脆利落地剪成了齐耳短发。

她的理由是:“练锤方便,不会被勾住头发。”

且因为日复一日的练锤,璞玉的手臂与腿部的肌肉线条比同龄的孩子要结实很多,不论男孩女孩。

如今,她人往那一站,便是一座巍巍的小山,抡起锤来更是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如果宗门有比试考核的话,其他四体不勤的弟子定然是她的手下败将。

渐渐地,这些孩子即便看不惯璞玉,也不敢再当着她的面阴阳怪气。

转而像这样,每当璞玉路过他们时,以沉默表示对她的不喜。

小君最初还会制止这些弟子,但后来,也选择默默无言。

但璞玉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心思。

她满脑子都是明日的根骨测试。

璞玉回到弟子居,粗略算了算,她来到这座宗门已经三年。

最初的那场摸底考核,虽然董流尘叫她不要放在心上,但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明日的根骨测试,与那摸底考核相同,据说是检验弟子是否具有成为出色修士的根基的测试。

好在功夫不负苦心人,第二日的根骨测试里,璞玉成了拔尖翘楚,让第二名望尘莫及的那种。

与三年前的垫底相比,不可谓不天翻地覆。

但给璞玉测试根骨的修士惊讶之余,表情非常古怪。

他看了一眼董流尘,那表情就像在责问:你为何要对弟子这么严苛?

归笙看不懂了。

用三年时间,从末流激流勇进,最终拔得头筹,这放在任何宗门,或者放在通过读书考取功名的凡间,都会是一桩鼓舞人心的美谈。

可是为何,此刻其他修士向董流尘投来的目光,都似在谴责他画蛇添足?

但璞玉很高兴,董流尘便也跟着高兴,丝毫不理会这些目光。

他问璞玉要什么奖励,后者像是早就想好了,答得迅速:“师父每日下学回来得早些,陪我晚练,巩固当日所学。”

董流尘说:“……”

虽然不情愿的表情很沧桑,很命苦,但董流尘还是答应了。

这场根骨测试像一个崭新的开始,璞玉越发上进,进步一日千里。

同时,随着弟子们一天天长大,原本还算多样的考核急剧缩减,只剩下对弟子们髓华修为的考核。

毫无悬念地,璞玉次次考核都位列第一,董流尘也变着花样给她奖励。

只是不知为何,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考核结束,董流尘望着对名次满意不已的璞玉,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淡。

璞玉没有注意。

近段时间,除了修炼之外,她的思绪全被另一件事占据了。

璞玉虽然外表木讷,不苟言笑,但一颗心却如明镜,任何细微之处的蹊跷,只要她潜心观察,基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璞玉笃定,小君的师父看小君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男人的目光让她想起癞蛤蟆背上的黏液,黏腻而恶心。

最初注意到异常,是因为那男人腰间的琥珀挂饰太过招摇,将日光折得到处乱射,干扰了她的视线,以至于罕见地抡歪了链锤。

这对璞玉来说是不可忍受的巨大失误。

所以当时,她立刻懊恼地看过去,看看是哪来的光线引发了她的失误。

却看见小君的师父笑眯眯摸着小君的发顶,手顺着她的后颈下滑,滑到了小君的背上,在她的腰间缓缓揉捏。

小君正把两个踢蹴鞠起争执的弟子揽在怀里哄,十分焦头烂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的动作。

男人见状,在小君腰间停顿许久的手动了动,开始继续向下。

就在这时。

“砰!”

“啊!”

链锤破空而来,擦着男人的腰际而过,尖刺精准钩下了他腰间的琥珀,荡开的罡风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锤身狠狠砸在男人脚边。

璞玉提着锁链,“叮铃咣啷”地走过来,对吓得魂飞魄散的男人道:“失手。”

男人脸色煞白,但认出她是董流尘的弟子,硬生生扯出了点笑,灰头土脸地拾起地上的琥珀,道:“无碍,下回小心点,切莫伤着自己……”

璞玉没理他,兀自收回了链锤。

男人被她打断一次,收敛了一阵。

但也只是一阵。

小君对这种事情毫无概念,也非常依赖她的这位师父,对他毫无防备,更方便了男人的行为。

璞玉不止一次想要提醒她,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隐有所觉,小君和其他弟子一样,并不怎么待见她。

因而,璞玉只能以最直接的方式来制止。

比如那男人走着走着,将要搂住小君时,璞玉就走过去,将他撞倒。

又或者在膳食堂,男人在桌底下挪动膝盖,想要去碰小君的腿,璞玉便端着食盘过去,假装食盘脱手,黏糊糊的食物浇了他满头。

一次两次,男人若有所觉。

三次四次,男人尚可忍耐。

然而到了第八次,第九次,男人次次想对小君毛手毛脚,却次次都被璞玉以各种方式粗暴打断。

肉眼可见地,男人的怒气不断积攒。

到了第十次,再次被璞玉撞开后,男人爆发了。

他面皮抽了抽,脸孔上似有层人模人样的假皮脱落。

“你这孩子是不是不会走路?”

他想去揪璞玉的头发,却因为璞玉常年是一副齐耳短发,狼狈抓了个空。

男人霎时恼羞成怒,运转髓华提速,终于扯住了璞玉的耳朵。

“董流尘做师父不称职,那我就来代他好好管教你!”

董流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但他没有上前制止男人,而是站在一边,也运起髓华。

平地狂风骤起,满地草叶聚作数十柄长剑,以封锁之势,将小君和其他弟子隔绝在外,将男人与璞玉围在其中。

董流尘这才施施然对璞玉道:“揍回去,别揍死了就行。”

璞玉谨遵师嘱。

她一把攥紧链锤,素来沉静的眼眸泛起兴奋的光芒,果断抡锤出击。

那男人虽动手在先,但到底顾忌着什么,不敢真的对璞玉下重手。

可璞玉不同。

这可是自从来到这里,除了董流尘之外,头一回有活人给她练手!

璞玉自是不会放过此等千载难逢的修炼良机。

董流尘既然给她划定了底线,那就说明只要不闹出人命,她便是捅破了天,他也能给她兜住。

链锤呼啸,哐哐猛砸,璞玉将男人看作一只会移动的人俑,把自己多年来苦学的招式对他挨个抡了个遍。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小君和其他弟子直接在结界外吓傻了。

只有董流尘一边观摩自家弟子暴揍他同僚,一边实时给璞玉的身法招式提出改进建议,还不时鼓掌并发出“我家徒儿天下第一”的喝彩。

以及不知道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故意无视掉了其他同僚的劝阻。

总而言之,那一天,小君的师父是被抬着回去的。

璞玉虽也伤得不轻,但尚且能走,且精神振奋,意犹未尽。

之后的几天,璞玉难得没去演武场,因为下不来地。

她窝在弟子居,一边养伤,一边反复回想当日与那男人的对战,在稿纸上写下密密麻麻的对战心得,并着重标注:此人不注意来自背后的袭击。

她誊抄了一个副本,并在董流尘来看望她时交给了他,认真地叮嘱他道:“师父,那个癞蛤蟆若是之后找你麻烦,你就找他背后的破绽。”

董流尘哭笑不得,欣然收下,摸摸她的脑袋:“好的,多谢徒儿的指教,为师一定铭记在心。”

过了七日,璞玉能下地了,拎着链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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