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进一间厢房,柴氏拿起案上的未抄完的那份祭文,拉她共同坐下,她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疲累:“抄写祭文向来是府上女人所负责,可你也知道,我是扬州瘦马,大字识不得几个,又不能让下人抄写,只得由你来了。”
“姨娘,没事,只是我怕我抄的不好看…”凌眉苦笑,屋内的光亮渐暗,照得此处一片惨淡。
柴氏握了握她的手,两盏烛火在案上微微晃动,正如她此刻看着凌眉的眼睛:“这有什么的,辛辛苦苦地抄了,让侯爷看一眼就直接烧了,所以你随便些也没关系,此事辛苦,我本是想随便找个识字的下人抄了做做样子,但偏侯爷不肯马虎,非说一切按照祖宗规矩来,既如此,那该做的我们便做了,自己也无愧…侯爷这模样,当真是心疼侯爷夫人,只是…”柴氏顿了顿,犹疑道:“我心里总有种预感,夫人还活着,要不然为什么找不到她的尸体?”
凌眉眯着眼有些出神,心想柴氏的直觉很准,小秦氏的确还活着,但凌眉实在是不了解背后的隐情,又有些好奇,便借这柴氏的话问下去:“姨娘,你知秦氏怎么失踪的么?”
柴氏盯着那盏烛火目光晦暗,供台上最后一截香火散落下来,化成了齑粉,扑散在空气里。
“你嫁进来那日子,夫人就失踪了,也可怜了你,女人中最重要的婚仪都没走完…不过看见你与央莽也还算和敬,我也放心了…”柴氏平静地将香案上的香炉拿下来,铲出一些香灰放在黄纸上包起来,“侯爷夫人对央莽并不好,多有虐待,说实话,我觉得他这个孩子过于阴暗,平日里你多让着他一点…夫妻之间嘛,要包容…特别是我们女人,大部分都是稀里糊涂地过日子,有什么委屈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能有个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就很不错了,你年纪小,不要真的把情爱看那么重,再浓厚的爱,日子一久,也会散的…你要自己能立住,有本事,明白吗?”
凌眉在柴姨娘的眼中看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冷光,或许当年的卫永昌是给过她希望的罢…
凌眉应下,她的确不想那些春水流腻的事,毕竟冷氏上百条人命未有着落…
——是夜。
卫永昌对凌眉抄写的祭文勘过以后就抬手将其放于香烛之上,火焰舔舐着那张帛纸,抬手一放,帛纸落于金盆,转瞬成了一小堆的灰烬——这代表了仪式的开始。
凌眉接了下人递来的三支香烛,跪在蒲垫上,任由下人点香烛,男人们站在女人的前面,女人要跪,而男人不用,望着燃动的明火,凌眉轻轻呼了一口气,那火倏地灭了,飞出一缕烟,混在空气里…
凌眉望着卫兖的背影,觉得十分荒谬,他是怎么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帮一个还活在世上的人过忌日。
卫永昌和柴氏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几乎没什么表情,昏暗的烛火映出他们寡淡的神情,像两只无神的鬼。
回曲苑的路上,卫兖的神色不大好,却又不出声,凌眉便全当看不见,外面的御街上行人甚少,京城的禁卫杂沓的脚步在夜色与风雪里发出阵阵回响。
“明日就送我回宫,后几日太后要带我去观瞻寺祈福。”凌眉的声音沉缓如水,手指屈了屈,话还没说完,“呲——”手腕处剧痛,已有些肿胀,让她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她连日在灵堂抄经本就难以支使,又在卫府抄了一日的祭文,感觉手都要废了,看向卫兖的目光不由得更幽怨了些。
卫兖没有回应,凌眉转过头去看他的反应,却见他——
眉头紧锁,无论是脖颈肩臂还是手掌都是汗湿的,额头,脖颈,腰腹都绷得直直的。
凌眉还没反应过来,“你…你怎么了?”倏然一只温热的大掌贴附过来,抓在她的手腕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卧槽!疼…”
“你快松开,手疼!”凌眉呵斥他,一双极冰的女人的手和一双热烫的男人的手肌肤相贴,其实都对对方有着致命吸引力,凌眉虽这么说,却也没扯开他的手,因为卫的手就像个炭,很好地舒解了她腕上的疼痛。
等等…炭?
凌眉暗觉不对,用冰凉的手触上他的额头,卫兖却因为冰凉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凌眉吓得一下子收回了手,神色不大自然,“呃…那个你好像发烧了…”目光下移,又指了指他的手,“能松开么?”
卫兖神色淡淡地松开了手,而凌眉腕上却还残着一圈薄汗,被风一吹就冷却下来。卫兖清清淡淡的白脸上已经烧起两酡红晕,有那么点蛊惑人心…
恍恍惚惚间,卫兖见凌眉从腰间抽出帕子,擦净了手腕,凌眉不自觉地离卫兖坐远了些,这动作被卫兖敏锐地所捕捉,他嗤笑了一下:“嫌弃?”
凌眉见他表情不对,但又想象不出卫兖所思,担心他会想太多,刚想解释:“不是…我…”
窒息感又来了——
凌眉被他单手掐着脖子抵在车壁上,后脑勺撞击了一下,让她有些发晕,低迷的光线里她依旧能看见卫兖双眸里泛起杀意的光,“放…放手…”
被这么一只疯鬼缠上,真的是算她倒霉!
有更强的光线透过车牖照了进来,衬着这束光,两人的双眸对视着,踏响马蹄声震醒了一个脑子混沌的女人,唤醒了一个杀红了眼的男人,卫兖松开了她。
“咳咳——”凌眉稳住身子,大口喘气,在后怕之余感激起这突来的变故。
“何事?”卫兖抬手将凌眉按回坐榻,乱糟糟的长发披在他的肩侧,十分地病态。
听出这语气的不悦,义伦慌忙解释道:“使君,我们撞上了车驾,好像是谢家的…”
在义伦话音刚落,车外边又响起一人说话声音,不冷不淡,温如青玉:“可是指挥使大人?”
凌眉倒是一下子认出了这声音——是谢寂!
她难掩惊喜之意,刚想叫出声,卫充却狠瞪一眼她,同时出声道:“谢寂?”
“叨扰指挥使大人了,若指挥使大人介怀,谢某改日登门致歉…”这声音听起来多有诚意。
卫兖头脑沉重,口中含糊地吐了一个:“可。”
在两架马车擦边而过之时,轻风一吹,谢寂那半张绝美无暇的侧脸在凌眉瞥见之时也似有感应地回转过来,对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定是在帮她!不然那么宽阔的御街怎么可能会马车相撞…不过,凌眉没想谢寂也回京了,那复城的余南王残孽是被剿灭干净了么?
先帝疑心重,当初派旌胜将军去平叛南都时未给兵卒,旌胜将军冷展带着自己的几万牙军去攻打拥有二十万大军的余南王,驻屯于各地的侍卫司马、步军不肯应援,没有皇帝旨意根本调不动,不过在打赢禹州那战之后冷展收编了许多流寇和地方厢军、乡兵,勉强将人数扩大到十万左右。
他治军有方,每有将土立战场时,金币绢钱,无所爱惜,军中小校以上,死者官给钱物与其家,又以剑与法平厉约束士卒,每碾过一片土地,就收获一地的民心,民众甚至自愿参军平叛南都,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不赢呢?
可回朝后等待将军的是什么呢?
迫他交出兵权,他交了,可是十几万大军不服,打伤了重新编校云捷军的侍官,皇帝当即怒了,当即下令斩杀不用命者,可是那十几万军士居然打着旌胜将军的名头造反了,而那时的旌胜将军还在京城附近的骁捷大营待命,怎么去造反?
一队禁军直接将他绞杀于营前,连妻女都未来得及相见,而带领禁军将冷展绞杀之人为皇城司指挥使沈南齐!
流落到郢城的几年时光里,凌眉才知当年之事全由沈南齐和太后一手筹划,枉死的侍官是自杀,以将军名义造反是因为有人假传谕令,甚至送到先帝面前的那份与边陲北汉军通敌的奏折也是他们所为,天下居然将庾朝失了汾州的罪名扣在旌胜将军的头上!
孝庾帝下令平叛汾州,但因为有旌胜将军的前状,根本无人敢应,朝廷只能象征性地派些人去汾州,但每次都是大败而归,不是说武将没有本事,而是皇帝不肯出一兵一卒,只觉得武将底下还有他们的牙军,他什么意图,众人皆知,谁也不想当第二个冷展!
……御街。
“府君,您这样真的不会触怒卫兖吗?他不是正派君子,您是防不胜防,给自己惹祸上身啊!”为聘将这话反复倒饰,似说服了自己,“现在正是选任皇帝的关键时期,我们这边不可出错,三皇子的局势并不乐观。”
“天家之事向来难说,你觉得陛下八十岁的人,年纪这么大,他真的没有立下皇储么?”谢寂极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敲着小木几。
“可听说太后带人将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份立谁为帝的圣旨啊…”为聘只觉得头顶凉意一散,心里跟着倏然一空,“难道…其实…陛下已经立了三皇子为帝,但是太后动了手脚!”
“你还不蠢。”谢寂透过那片雾似的模糊在烛火光影下的人影,微微眯了眯眸子,转了态度:那些人是?”
为聘仔细地看了眼:“哦!那是赵氏的小姐,前几年不是入宫受教养去了嘛,估计因为国师的事被送回府了,想也是,本来宫中现在因为圣人的事慌忙,塬妃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有空照料她们,现在这种时候,闺小姐还是在府中安全。”
塬妃是赵太师的亲妹妹,入宫时还不满十五岁,陪伴在孝庾帝身边也有三十多年,听说差点让塬妃陪葬,后来给大臣们劝住了,因为她是三皇子的生母,他们担心如果真是三皇子登上帝位,返回来找他们的麻烦。
泾渭分明,支持三皇子的都劝先帝不应让塬妇陪葬,支持大皇子、二皇子的大臣呢都劝先帝要“生同衾,死同穴”,依着三皇子的性格,应该都把他们记在小本本上了,所以说,每位皇帝的诞生,背后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战争一结束,那就该血流千里,清算老账了。
谢府的人一听说今日大公子回来都在府前相迎,举出的几盏宫灯都很黯淡了,显然是等了许久,炎氏手中捧着暖炉,侧边站着谢章,此刻见车驾到了,都颇为兴奋。
青衣席地,清影透骨,和外任前并无什么不同,只是那双眸子似乎随着春天的远去而变得淡漠了,连恨都快没有了。
谢书添与京中的官宦缙绅相交尚浅,所以谢章这几年的仕途走得不怎么样,听说很快要到宿州去上任了,谢书添的意思呢,是打算让谢寂奏请也调任到宿州,他们举家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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