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乾清宫路上,皇上走得很慢。
顾问行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恨不得连走路的声都完全消失。
老祖宗的意思太明显,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指责皇上偏心。
万岁爷是老祖宗的亲孙子,是老祖宗一手养大的,不会、也不能对老祖宗生气,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戳了窟窿点了火,早晚得发泄出去。
早知道,就叫顾孝那小子跟着万岁爷去慈宁宫了,哪怕守着那位总是不着调的贵妃娘娘,也比此刻守着火山强。
顾问行心中叫苦连天,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认命跟上,好不容易捱到乾清宫,却见顾孝那小子耷拉着眉眼,连脸上惯有的那层腼腆假皮都没挂住。
顾问行立刻往内殿窥了一眼,空空荡荡,贵妃娘娘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果然,祸不单行。
父子二人战战兢兢地跟在皇上身后,蹑手蹑脚地关上门,顾问行将屋里换衣裳的差事交给干儿子,自己则是避在外头,将朝臣的折子一本一本的,细致的又缓慢地摆在龙纹书案上。
内殿,顾孝捧着常服,十月的天气,脸上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子,他也不敢擦,小心翼翼唤道,“万岁爷,该换衣服了”。
龙袍金丝银线镶有珍珠,本就厚重,加上头顶的吉服冠和脖颈间的朝珠,至少有五斤朝上,皇上去慈宁宫的时候走得又急,这会子里面的衣物应该完全汗透了,再不换下来,万岁爷得了风寒,挨训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差的。
见皇上没动,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发呆,顾孝僵了片刻,吞咽口水缓解喉咙干涩后,又壮着胆子轻声唤了一次,“皇上,沐浴的水备好了”。
玄烨从沉思中回神,这才发现靴子里的棉袜已经整个湿透,紧紧缠在脚上,像是黏腻冰冷的毒蛇。
他没有使唤小太监,亲自脱去鞋袜,就着滚烫的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澡,等到擦干身子,换上轻薄的常服,浑身上下都变得轻松自在了。
窥见皇上的脸上转好,顾问行松了口气,将徒弟撵出去,自己则是亲手端来了茶碗,放在书案的一角。
茶碗的另一边是贵妃娘娘带来的漆盒,他想了想,将盖子打开,又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
秋风穿过窗户吹进殿内,清爽的皂角味和香炉里的龙涎香味被吹散,只有淡淡的茶香混着油墨香气在空气中浮动。
玄烨顺手端起茶碗,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盒中的书册上。
并非常见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而是一本孝经,一本阿弥陀经,一本代表着晚辈供奉长辈的心意,另一本是生者对逝者的美好祝愿。
不用多加思索,玄烨立刻猜出佟宛宛选择这两本书的另外一重缘由——字数少。
虽有些取巧,但并不让人生厌。
他翻开装订好的书册,只见里头的字迹写得极为认真,一笔一画皆用了心思的。
抛开佟家的身份不谈,哪怕从旁人、外人,陌生人的角度去看,表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真诚的,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何来偏心之说?
玄烨心平气和地看完了整卷经书,一千四百余字,字字情真意切,而这样费心抄出来的经书就随手放在书案一侧——显然,若不是为公主谢恩,表妹根本不会将经书拿出来,更不曾以此邀宠。
是皇玛麽不了解表妹,才会将她与同沽名钓誉、心思深沉的罪妃相比。
玄烨放下经书,重新拿起折子,心神却不受控制地飞到了景仁宫中,表妹若是知道自己被人误会,应该会伤心的罢。
她本就被皇后压了一头,名分所在,无可奈何,可现在,区区一个咸福宫格格都能管理后宫,而表妹身为贵妃,抚养公主却被人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这真的不是逼着他偏心?
玄烨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手中捏着笔久久不曾落在纸上,只有朱砂红的墨滴在折子上,荫出一片血红痕迹。
归根结底,此事的原因在皇后身上,她的心思也很好猜——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身为皇后忌惮出身帝王母家,又有圣宠的贵妃,这很正常。
但她不该忘记自己的身份,推卸一国之后平衡后宫的责任,更不该让一个蒙古来的妃嫔在大清的后宫里肆意妄为。
还有咸福宫格格,无论是人不安分,还是背后的蒙古不安分,都该警告一番。
“来人,拟旨”,玄烨屈指轻敲在书案上,“一等男爵图海平叛蒙古、功勋显著,进其为三等公,一等伯巴颜之子李天保陕西平叛有功,特令其袭一等伯爵位”。
“另,赏安、荣二嫔珊瑚、布匹各两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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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乾清宫浩浩荡荡往外搬了好几箱子东西,安、荣二嫔家里人得封的消息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且不说储秀宫、钟粹宫是何等的热闹,二嫔又是如何的喜气洋洋,偏殿后殿的小答应们又是如何陪笑奉承,便是素来趋炎附势的内务府人也顾不上新上任的管事娘娘,一门心思往储秀、钟粹二宫里头钻。
时令的瓜果,关外运来的羔羊肉,还有广州那边送来的比人还高的莲藕,各式各样的好东西,不要钱似得往两宫送去,好听的话更是说了好几箩筐。
安嫔素来是个手松的,此刻又高兴,仿若王母娘娘坐下的散财童子一般,凡是奉承,皆有赏赐。
库房里的布料,珊瑚做的手串,人人有份,喜得一同住在储秀宫里头的小答应们眉开眼笑,奉承讨好的话更是说个不停。
本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顾忠的到来又给这幅场景加了一把火。
他满脸堆着笑,“恭喜安嫔娘娘,贺喜安嫔娘娘,万岁爷召见您呢”。
安嫔心中一喜,忍不住便要笑,但很快收敛笑容看向左右,只见身边人都是满脸的高兴,小答应们更是齐齐将她拥到镜前,通贵人替她梳妆,戴佳贵人为她簪发,还有一个文常在没挤进去,只好去箱笼里挑了最衬安嫔肤色的大红色旗袍。
下面的小贵人答应见不到皇上,也没有多少圣宠,可只要主位娘娘受宠,这宫里的日子就还能熬下去。
几个贵人答应通力合作,不多时,安嫔便被装扮得如同下凡当新娘子的天女一般。
文常在一面将衣服上的细微皱褶扯平,一面赞道,“咱们娘娘这么好看,万岁爷肯定地看得挪不开眼”。
戴佳氏跟着看向镜中,安嫔出身武将,身上有一种意气风发的张扬之美,只是眉眼太过凌厉,反倒不如宜嫔娘娘宜嗔宜喜,更得男子欢心。
“娘娘天生贵人气度”,她满脸堆笑地赞道,“但凡有眼睛的都会喜欢娘娘的”。
通贵人年龄最小,嘴也笨,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只好连连点头,“两位姐姐说得都对”。
安嫔被哄得心花怒放,扶着小宫女的手,坐上春恩车,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直奔乾清宫。
只是刚到门口,方才一脸哈巴狗模样的小太监却将她拦了下来。
顾忠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安嫔娘娘,您怎么来得这样晚!”
安嫔一愣,为了给皇上留下好印象,所有的嫔妃都会在面圣前梳妆打扮,讲究些的甚至还会用花瓣泡澡,全身上下抹上香粉。
自己最多耽误一刻钟,怎能算晚?
她身边的宫女追云连忙上前一步,脸上陪笑,“耽误忠公公片刻功夫,我们娘娘就想问问,皇上是不是正忙于朝政之事?”
“这”,顾忠的眼神扫过殿内,意有所指地停留在一侧耳房处,“万岁爷的事,奴才不敢多说”。
安嫔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耳房窗户后闪过一个梳着二把头、褐色袍子装扮的宫女,与此同时,殿内传来女子爽朗敦实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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