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渌水亭。

秋来,盆栽的金桂飘香,卢氏亲自择了桂花花瓣制作桂花糕。此刻纳兰请曹寅食用的桂花汤圆,也是出自卢氏之手。

曹寅道:“纳兰你有此贤妻和美妾,真是至幸。我那夫人顾氏,便是越发爱做些打算盘的商略之事,我管她叫当家娘。”

“子清本就生在经商之家,顾夫人正好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和买卖之事,不是正好?”纳兰笑道,“我的侧夫人颜袖云,亦是帮着额娘持家和打点着类似的往来的。”

“如今我哪有闲情跟夫人聊商道?”曹寅喝了口桂花甜汤,“我这个御前侍卫干的不是保护皇上的差事,而是替皇上办类似密探的事,叫史册如何记载?”

“子清该庆幸,日日不离君侧,没有跑动在外的好。”

“纳兰你只是个特例。”曹寅戳破了一只花生馅儿的汤圆,“别人对你羡慕不来,你却是累觉想离。”

“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一个没有职务的闲人——却要在康熙皇帝面前称臣,领着正三品的俸禄,我才是叫史官不知如何去叙述这段人生历程。”

“皇上总会给你个头衔,你再等等。”曹寅道,“没准是个美差。”

“美差早跟我无缘了。”纳兰苦笑,进了口桂花糕,“只要阿玛好,我被皇上做任何安排都是该受的。”

曹寅忽然凑近,小声问:“讲真,纳兰你看过《天工开物》吗?”

“原本我没有看过,但是抄本我看过一些。”纳兰持赞许态度,“宋应星所写的方方面面,都是有助于国计民生的强策和好方略。”

曹寅又问:“这皇上为什么非要看《天工开物》不可?皇上要是信得过你,叫你挑了重点的和有用的讲给他听不就好了?”

“难啊!”纳兰感慨,“且不说大臣们如何看待我,就说皇上要看《天工开物》的这一举动,皇上自身是想着从中汲取有益于工商农林的法则经验的,但是宋应星本人肯定是惶恐,以为康熙皇帝要从书中挑刺,清算于自己这个前明人士。”

“那你不跟皇上明说?”

“中秋宫宴,皇上不见得真的待见我。”纳兰有些失望,“我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他竟然叫我写词服众,就跟我犯了错一样。”

“你写了吗?”

“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写了。”

“皇上是什么反应?”

“皇上拿我当契机,给了惠妃暗示,也给昭妃进了位分。现在景仁宫里住着的,是皇贵妃了。”

“纳兰你……真的是一次又一次成为皇上的‘借口‘呀!”曹寅拍了拍兄台的肩膀以示劝慰,“但是也好,至少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来。”

纳兰后知后觉,神色有变:“嗯?”

曹寅疑惑:“怎么了?”

纳兰微蹙眉,“皇上不会真的发现了什么吧?”

曹寅宽范而笑,“你不要疑神疑鬼的,皇上要是想罚你早就罚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我忽然觉得不安,子清……我可能真的惹出了乱子,却被皇上一直忍着。”

“纳兰,你没事吧?”

“大抵我真的惹事了。罢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纳兰摇了摇头,然后定神,“子清,你今日来找我什么事?”

*

纳兰和曹寅沿着渌水亭长廊散步。

“纳兰,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来出出主意,皇上想要的《天工开物》,我该往哪儿去找?”

“天下之大,寻人难寻物更难。”纳兰思索着,“想找《天工开物》的人,肯定不止皇上一个。”

“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办不成也要硬着头皮去办。”曹寅有些急躁,“别人找别人的,我管不着也没时间管,但我领的可是皇命啊!”

“我结交了一些江南文人,帮你问问。”

“管用吗?”

“总比没用的好。”

曹寅道:“据说《天工开物》不是数本书,而是一箱子书,照理说这么大的镖物,除非是有人有目的地劫走盗走,怎可能无缘无故丢失?”

“我倒是觉得奇怪,”纳兰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宋应星为什么不亲自押镖,非要转手给别人托运?”

曹寅大胆推测:“难不成是宋应星把《天工开物》刻意藏在某处,让‘神龙镖局’的人走了趟‘偷梁换柱’的虚镖?”

纳兰被曹寅的想法一惊。

——倒也不无可能。

——声东击西,让康熙皇帝和好事之人都各自乱了阵脚,有助于宋应星自己顺利离开京师,隔岸观火。

“你是说宋应星往镖箱里装的是别的东西?”纳兰问,“反而是与之相关的人不知道,直接就往上面搁置了‘罗带香’,以至于被缴获的就只有‘罗带香’,守城的军爷没有往箱子的深处去翻?”

“纳兰你不会真不知道吧?”曹寅惊讶,“罗带香出自北宋名妓李师师,这会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做,那个人就是沈宛。”

“啊?”纳兰骤然停下脚步,流露出诧异神色,“沈宛?”

“是啊,我的人已经去江南的歌楼打听了,迟早能探到沈宛跟这趟镖的牵连。”

——沈宛跟宋应星有关系。

——沈宛有个不可对我提及真名实姓的师傅。

纳兰忽然明白了许多。

“子清,你的人要是探到了沈宛跟这事的牵连,你就先跟我说再去回康熙皇帝。”

曹寅也不细问纳兰跟沈宛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可言说的感情变得如何,只本着一腔兄弟义气,道:“我自然是信你比信康熙皇帝多一些,你能替我拿主意,又能顾着宛姑娘,是为最善。”

“多谢子清。”

“我打算去宋应星旧宅搜索蛛丝马迹,没准真能把宋应星‘悄藏言盗’的《天工开物》找出来,纳兰你以为如何?”

“你身负皇命,应当有所行动。”

“好!万一真如我曹寅所料,宋应星故意翻弄风云,看康熙皇帝不重重治了他的罪!”

“子清,切记:建功勿踩他人痛,逼人莫逼绝壁路。”

“我听兄台你的,严查而不严办。”

*

待到曹寅走后,纳兰坐在栏轩上细思。

偏头、闭目养神之时,他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该不会是康熙皇帝自导自演,自己暗令扣下了《天工开物》,却让相关者都陷入了迷局之中、贼喊捉贼吧?

——可是从曹寅的焦急状态来看,也不像啊!那康熙皇帝为什么不找我商讨呢?又在布什么要让我陷入“不利境地”的罗网吗?

深秋的残荷褐黄而枯老,刻意抽走了水的泥浆干涸有纹,偶有蜻蜓飞过,已是晚暮而非清晨。

纳兰剪了一只残荷来赏,指尖触碰到脆瓣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如环佩相击的清音,原来,不再柔软的花瓣就是以这般姿态落尘飘零的。

他对着手中的细韧荷杆颤眸,感怀之处,亦有“万物枯荣,诸行无常”之感。

他喃喃道:

“荷瓣不为风所碎、却被外力所碰落,可见人之力胜过自然之力许多,正是如此,人才会惘然于‘无能为力’和‘力所能及’之间,成败终看:能护得何事周全?”

“荷杆坚韧,弯折而不断,可见万物有灵,惟有挺直的腰杆不可催,人的心志亦是如此。只是这手中的沧桑感和粗糙感,稀释了多少岁月蹉跎,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思风慕雨和披星戴月,又有几人共鸣?”

纳兰放在那枝残荷,也不再看眼前风景,而是回了房。

房中,有他的笔墨纸砚,他的心中,已成词曲。

《金玉调·残荷》

晓星初上月晚归,一池残荷默默。脆衣易落。执韧柄,叹流年悄过。

何事多寻,桌面瑰珀。笔已蘸墨。灯花瘦,烛泪堕,风来衣袂消阔。

*

次日。

纳兰容若跟卢氏夫人一起吃过早膳,便独自去了“饮水词歌·素菜馆”。

刘管事领着容若往回廊处走,“公子许久未来了,这间雅室小的是一日不忘打扫的。”

“虽说有公子的字画和藏品在,雅室从不蒙尘,但小的也不敢懈怠。”刘管事推开了房间门,“之前公子交由宛姑娘打理的花草和陈设,小的不敢挪动位置,只是小做了修建和擦拭,公子看着可是觉得还好?”

容若在窗侧伴着一盆君子兰坐下。

“挺好。”容若环看了一遍室内,“氛围和感受如旧,缺了个相互诉心语的人而已,别的都没变过。”

“公子请用茶。”

“好。”

奉完茶后,刘管事关上了门。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叠书稿,交给容若道:“这是张岱先生亲自送来的新书样稿,说是只放心给纳兰公子看。”

“张岱先生还说了什么?”容若问,“他这不仅仅是叫我看稿,而是把稿件托付给我保存。”

“回公子,张岱让小的转告:曹寅曹侍卫带着一众人马前去‘济国寺’后山掘地三尺、仔仔细细地搜查了宋应星的旧宅‘开物居’,楞是一无所获。”

容若把稿件用自己收集的奇石压在桌面上,问:“张岱先生本人,也被曹侍卫盘问了?”

“这个张岱倒是没有明说。”刘管事再度斟茶,“只是小的觉得蹊跷,曹侍卫怎么知道宋应星曾在‘济国寺’后山小住?张岱又怎么能把宋应星旧宅的名字说的如此确切?”

容若心中盘算着,清晰道:“之前张岱想在‘济国寺’出家【注1】,皇上知道了,在皇上身边当差的曹侍卫自然也知道,而张岱与宋应星又是好友,曹寅推测的出来张宋二人在古刹附近‘隐居’不奇怪。”

“公子常去‘济国寺’向妙觉禅师问玄辩理,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妙觉禅师没跟我提及过相关事宜。我只是在想,张岱先生仍旧在宋应星的‘开物居’中独居,《天工开物》要是真藏在古刹后山某处,他早该供出来了,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曹侍卫带人搜山。”

“供出来?”刘管事不信,“公子怎会下如此论断?”

“嗯。”容若点头,“所谓一衣带水,《天工开物》跟《陶庵梦忆》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要是老实说出《天工开物》的下落能够求得一个双全法,张岱先生何乐而不为?再次隐瞒宋应星的书的踪迹,对张岱先生自身没好处呀!”

“曹侍卫白忙活了一场啊!”刘管事感慨,“公子既然早有想法,为何不劝着他?”

“曹寅未必是白忙。”容若双手握着茶碗,“搜山是大动作,能够引蛇出洞也未可知。”

“接下来,公子打算如何做?”

“天冷,我须在家养着,趁着大雪未降,我想带正夫人卢氏外出走走。其余事情,我就做个‘双目旁观而心不静’之人吧!”

念及爱妻,容若冰心柔软。

卢氏是个温婉体贴、才不外露的女子,他需要这样的妻子陪伴:

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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