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搁下弓,眉眼弯弯一笑。

丹阳长公主愣了片刻才勉强笑道:“......想不到贵妃娘娘竟如此通晓射艺。”

容棠淡笑:“不敢,不过是略会些骑射的粗浅功夫罢了。”

顾琼珠沉默片刻,含笑道:“想不到娘娘出身文臣之家,却有这么好的武学根基。不知娘娘曾师从何人?琼珠佩服,也很想请教一番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语句里却暗藏机锋。一个文官家中养出的女儿却如此擅长弓马骑射,焉知是不是与什么武将有所来往或意图结交拉拢呢?

丹阳长公主有所醒悟,忙开口道:“正是,娘娘不仅擅射艺,这骑术应当也极其出挑,不知是向哪位高手讨教的?”

容棠才不会遂了她的愿掉入陷阱,当下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前几日午间,我恰好向陛下请教了一番骑术,受益匪浅。”

“......”

既然萧凛都知道贵妃擅骑射之事且并无半分异样的反应,她们还妄图揣测什么呢?顾琼珠神色一暗,微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娘娘解惑。”

她看了丹阳长公主一眼,暗示可以告辞离开了,然而丹阳长公主重重呼出一口气,心有不甘,说道:“娘娘,不如我们移步那边的阁楼,略作歇息?”

容棠看出她一定另有后手,反正今日无事,她倒也很有耐心,想看看这位长公主究竟还有什么高招,便颔首:“也好。”

三人在演武场旁的一处专供休憩的屋子里坐下。丹阳长公主抿了几口茶,道:“偶然听陛下说起过,贵妃娘娘出身书香世家,令尊又身在工部,必然饱读群书,见多识广。想来娘娘也不遑多让吧。”

容棠听她贸然提起父亲,神色不变,只等着她的下文。

丹阳长公主道:“说起来,我兄长这些日子也用起功来,说是受了容大人的鼓舞,也要好生研读一些典籍,否则如何为陛下分忧解难呢?”

“尤其是此等事关江山社稷、祖宗龙脉的大事,兄长更是呕心沥血,生怕自己才疏学浅而在朝堂上失了颜面。”

丹阳长公主费力地铺垫了一番,只等着容棠按捺不住出声追问是何事,谁知她只礼貌一笑,随即便把目光转向了窗外,不知是在欣赏什么风景。

“......”丹阳长公主咬唇,想起兄长的叮嘱,心下犹疑,明知不该继续多言,却还是不服气。

按说她与容棠并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但她就是看不惯陛下竟为了旁人而舍弃了顾琼珠,甚至特意赶去启祥宫为容棠撑腰,不惜与太后争论。顾琼珠出身侯府,是太后的亲眷,又与自己相识已久,明明对陛下一片真情却不被他所喜,她实在觉得愤愤难平。

最重要的是,丹阳长公主丧夫后虽也见惯了无数男子,却没有一个合她心意的,直到一日遇见了顾琼珠的兄长,她才觉得自己死寂的心重新又活了过来。她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男子,只是她与萧凛情分淡薄,自然不敢去求他为自己赐婚;而太后虽疼爱自己,却也从未表现过想要撮合她与顾公子的意思。

丹阳长公主打定主意要扶持他的妹妹,助顾琼珠达成心愿。若顾琼珠成了皇后,萧凛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兴许便允了她的婚事。

想到这里,丹阳长公主一时冲动,便忍不住道:“娘娘久在深宫,有些事情或许不甚明了。如今我兄长正在为挑选陛下的万年吉地之事而忙碌,若我所料不错,此事正是娘娘的父亲、工部的容尚书大人主理吧?容大人劳苦功高,为了此事不辞辛劳,将舆图奉与陛下以供裁决。陛下信任兄长,特意召他入宫一同商议此事,我兄长与容大人却意见相左。兄长本着为陛下百般考虑的意图,认真选了其中一处,陛下亦觉得不错,可容大人却说兄长挑选的地方不适宜修建陵寝,两人争论不下,陛下便说择日再议。为此,兄长昼夜苦读,翻阅了不少有关风水堪舆的古籍,打算过几日再呈报陛下。”

“自然,容大人身为工部尚书,定然深谙陵寝选址之道,否则也不敢对陛下的心意加以劝阻。我兄长即便再苦读,也抵不过容大人数年来的真才实学。娘娘觉得,陛下最终会采纳谁的建议?”

容棠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矜持微笑道:“长公主说笑了,此等朝政之事,我身为妃嫔怎能晓得,又怎好过问?此事自有陛下圣心独断,旁人即便说得再滔滔不绝,也得陛下点头了才可。我想,陛下不论如何决定,都有他的道理和考量。”

丹阳长公主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也没能从容棠脸上发现一丝一毫失态的神色,不由得气闷。一旁的顾琼珠深呼吸了几下,有些绝望地转开了头,闭上了眼。

又坐了片刻,丹阳长公主腾地起身,道:“娘娘恕罪,我与琼珠还要回启祥宫侍奉太后,就先告退了。”

容棠含笑起身:“正好,我也该回长乐宫了。长公主和顾姑娘请便吧。”

她说着,施施然转身离开。

两人看着容棠的背影,面上神色各异。丹阳长公主看向顾琼珠,眉头微微蹙起:“琼珠,你从前在家中时,不曾了解过容氏的底细吗?”

她有些恼:“想不到这容氏还真有些本事。”

顾琼珠竭力保持着平静道:“我只知道数月前她曾因坠马而受过重伤,将养了好些时日不曾露面。至于其他的,我并未去了解过,她也从未在外有所显露。”

毕竟从前京中的贵女之中,容棠的家世并不算出类拔萃,她本人也并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彼时出身侯府的顾琼珠并未高看她一眼,与她也并不算多么熟悉。那时,她所交好的几人皆出身不俗,或与皇室沾亲带故,或祖上居功甚伟,远远胜过容家。因此,谁也没想到,皇帝最终却会选了她入宫。是以顾琼珠对容棠始终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依稀记得她模样不错,出身文官之家,至于什么出挑的才艺和美名,那是没有的。

“罢了,”丹阳长公主不再看她,“琼珠你莫要着急,先让她得意着吧,日子还长,我们从长计议。”

*

容棠回到长乐宫,维持了一路的笑意消失殆尽。

从丹阳长公主口中,她意识到父亲与萧磐在皇陵择定之事上各执己见,而父亲一向严肃耿直,不知会怎样反驳萧磐的言论。她自然相信,父亲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希望陵寝建造在一个各方面都挑不出错处的地方,这既是他的职责,也是大燕的传统。而萧磐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挑中了另外一处,两相争论,相持不下。听方才那番话,萧凛似乎本也认同萧磐的主意,却因为父亲的谏言而犹豫起来。以萧磐那样阴险的性子和狭窄的心胸,怕是已经在心中记恨起了父亲。

她努力回想着前世此时的事情,却发觉毫无线索。容肃文一向报喜不报忧,很少对她们提及朝政之事,不知这件事最终是如何解决的。但她可以确信,萧凛最终应该还是采纳了父亲的建议。因为她依稀记得前世萧凛病重时,父亲匆忙起身离京前往督办建陵之事,临行前曾随口说起过自己昔年考察此地时的见闻以及选中它的原因。

但不知,萧磐会不会怀恨在心,日后更伺机打击。

容棠忧愁地靠在榻上,长叹一声。

她可以确信,今日之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御前,萧凛肯定也会知晓她们所说的话。也不知他心中是何想法?这个时候,她还是得避一避风头,若是萧凛传召,她一言一行都得万分谨慎小心,以免引得他起了疑心。

*

福宁殿。

萧凛一言不发,正垂眸听人详细禀报着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

当听到“贵妃弯弓搭箭,一箭中靶,令长公主与顾氏愣怔在原地”时,他眉宇间的沟壑缓缓淡去,唇角轻勾,露出一丝浅淡而意味深长的笑。

下首的人见状立刻噤了声,小心瞧着他的神色。

萧凛抬指叩了叩桌案,示意他继续。

待听到丹阳长公主那番别有用心的话时,萧凛面色缓缓一冷。

他搁下朱笔,淡淡道:“朕这位皇姐,可真是个奇人啊。”

一旁的程良全屏息凝神,心中却也啧啧称奇。这丹阳长公主真是大胆,竟敢在宫中妄言朝政,还是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说的。好在贵妃还是识大体的,并未接她的话,而是不咸不淡地绕开了话题。

明明一母所生,怎么长公主与王爷的品性才智却截然不同?

回话的人离开后,萧凛阖着眼靠坐在书案后,手指不轻不重敲着,久久未语。直到暮色渐沉,有启祥宫的宫女求见,说是太后请陛下前去用晚膳。

程良全将原话回禀了陛下,却见陛下冷冷淡淡丢下一句:“告诉太后,朕忙于政事,待得了空再说。”

这便是不愿去的意思了。程良全暗自咋舌,陛下虽不是太后亲生,私下亲情也不是多么深厚,但至少明面上还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这还是头一回直截了当驳了太后的话,莫非是被今日长公主的所作所为惹恼了?

他顿了顿,轻声询问:“陛下,这会子要不要让膳房备膳?”

萧凛嗯了一声,随即继续低头看起了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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