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可以倒带回去,翟淇最想回到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虽然那时候翟淇不爱读书,没有工作,整天在家躺平,时不时便会被翟瑛掐着耳朵怒骂。
可是她还有妈妈。
很多年之后,翟淇都会梦见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
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就连母亲临终前想吃的止痛药都不知道放在何处。从病房挪到走廊最后又到火葬场,花费的功夫统共不到一天,翟淇都没来得及小憩,母亲便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盒。
翟淇久久望着手中的黑盒,想起自己不告而别的那个夜晚。
她总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于是擅自背井离乡,节假日也不归,在寒冷的北方过了一个又一个新春。
最终也不过是当了个经纪人,赚了些流量褪去后便不值一提的名声。
代价却是一张印着“癌症晚期”的诊断报告。
报告是轻飘的,翟淇在母亲生前没见过,只后来家政收拾翟瑛遗物时才从书本飘出一张泛黄的纸。
纸张飘啊飘,被风吹折,压弯她的心脏。
此后她再无至亲。
——
翟淇眼尾扫过夜宵摊桌子上萎靡不振的乔述珩,抓过起子撬开啤酒盖,在白色气泡彻底消弭前吹了半瓶。
蒋之屿和乔述珩,这是母亲留给她不多的亲人了,怎么成了这样。
黄色透明液体灼过翟淇的喉咙,吞咽中牵出往事来。
乔述珩当模特,蒋之屿为他设计写真,是两个人私下的约定,最初还能风平浪静、岁月安好。
可后来乔述珩事业步上正轨,利益的饼大了,公司领导说看腻了蒋之屿的风格,便动了换人的念头。
都没给蒋之屿一个调整的机会。
市场导向的社会,比理想更重要的是成绩,比成绩更重要的是上位者的心思。
翟淇坐在蒋之屿的画室,握紧蒋之屿为自己泡的热茶,埋着头,不敢看蒋之屿的眼睛。
还是蒋之屿率先打破了僵局。
“我知道了。”
“换了我,乔述珩会更好的话,一切都值得。”蒋之屿低眉,竟然还能笑出来。
“不要告诉乔述珩我离开的理由。”
对话在十分钟内结束,连热茶都还没凉,之后蒋之屿没过多久便出了国。
——
故事讲完,翟淇杯中的酒也全部饮尽,她抬眸,瞧见乔述珩有些发滞的眼神。
“我回去找他。”丢下一句话,乔述珩转身离开。
电梯还在缓缓向上,乔述珩的心也随着重力的改变更显怦然,翟淇说过的话不停在他脑海中倒放,那些事情乔述珩从未知晓,如今知道了,比起惊诧更多的还是后悔。
乔述珩想快些见到蒋之屿,是他说错话了,蒋之屿为他付出太多。
乔述珩飞奔出电梯口,房门就在眼前,他只顾向前走,险些被地毯绊倒。
“蒋之屿!”乔述珩刷开房门,红着眼奔向卧室,一路小跑来还有些喘气。
却没有人回应他。
“蒋之屿?”卧室空荡荡,一盏灯都没有开。
客厅的灯光顺着房缝挤进卧室,有风袭来,窗户呼啦作响,在晦暗中折叠出声。
——
蒋之屿已经出不了门。
他一手扶住刚刚完工的画,一手把着手机。
连夜的雨已经泛成了潮,小屋边的河岸线疯涨,淹没掉山野中的许多花木。
蒋之屿的裤脚早已沾湿,是之前他赶路回山村的临时画室导致的。
被乔述珩囚禁后他从里边破不开房门,好在卧室配备有线电话,他联系前台求助,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大片黑黄的泥土黏在蒋之屿的裤腿,带着些腥味直直往他鼻腔冲,有细小的虫子爬到蒋之屿的身上,蒋之屿却无空搭理。
逃离之后他又回到画室,水涨太高,他一个人无法将巨大的画作搬离,只好先一边继续画一边在原地等待雨停,可到他最后的落笔结束,雨都还没有半分消停的征兆。
山脚已经被淹得差不多了,手机也没有信号,蒋之屿搬不走画,只能眼睁睁见水患越发汹涌,直到最后连弃画脱身的最好时间都耽误了。
蒋之屿绝望地倚靠在墙壁。
天还没亮,夜晚的山里出奇的静,除了河水滚滚流淌的声音就只能听到些虫鸣。
漫长的、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蒋之屿慢慢从墙角滑落,像是一张泛黄的A4纸,被遗落后皱缩在墙角。
好像到最后,他都还是一事无成。
翟瑛离世之前还拽着他的手说,希望他能够永远坚持梦想。
翟瑛说,到头来还是最欣赏他的纯粹,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付出,所以热爱。
蒋之屿缓缓抬头,脑海中闪过翟瑛的面容,视线停留在那幅已经完工并且包好的油画上。
什么纯粹。
蒋之屿不懂。
他不过是比别人反应迟缓了点,钝感了点,也情商低了些。活完人生的三分之一还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他,缺点怎么反成了翟瑛最羡慕、最欣赏的部分。
惯会给他戴高帽。
夜色与水色融在一起,冲跨门槛,涌进破屋,与黑暗连成无际的波。蒋之屿找了个房里沾灰的桌子,站上去,扛起那幅画。
这是他最后能做到了。
虽然要是被乔述珩看到一定会吐槽说傻。
生死关头,想到乔述珩面露嫌弃的脸,蒋之屿竟还是笑了出声。
山里的气温很低,水已经淹到脚脖子,寒冷从下而入,慢慢侵入蒋之屿全身。
恍惚间,蒋之屿还真是看到了乔述珩的脸。
是走马灯吗。
蒋之屿眨了眨眼,发现肩膀上的重量也轻了。
“死在这山中到时候尸体都是肿的,认不出人,连工伤赔偿都拿不着。”乔述珩扛起油画的另外半边,“真是蠢得很。”
蒋之屿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下巴都快跌到地上。
“你怎么……”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赶来。蒋之屿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好,倒是眼泪先从眼眶蹦出来,乱了他视线。
“你能去哪?”乔述珩腰上还绑着救生圈。
蒋之屿这么惜命的人,会为了什么付出。
这不显而易见的事吗。
乔述珩冷哼出声,给了蒋之屿一个大大的白眼。
雨下这么大,全省都做了洪害预警。
要不是宋中沛自愿协助,不顾交通安全,冒着吊销驾照的风险亲自开车送他到了这儿,蒋之屿怕是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乔述珩盯着蒋之屿被泪水糊满的脸,感慨真是怕了蒋之屿这个麻烦精。
乔述珩叫蒋之屿托住画,腾出手来为蒋之屿穿上救生衣。
蒋之屿瞥了瞥乔述珩长长的眼睫:“你居然没有骂我。”
蒋之屿这个人向来明事理,并不认为蠢字放在自己身上是个贬义词。
乔述珩也不惯他:“在心里写了8000字小论文骂你了。”
“那你……”蒋之屿抽了抽鼻,“你脾气还怪好,能忍我这么多。”
乔述珩脸都黑了。
他系安全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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