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154章
翌日。
容若把黑衣人之事一一向明珠道明。
明珠道:“朴尔普大人默认了你是他女婿,不会派人来做对纳兰家不利之事。裕亲王福全修身养性,议政王会议皆是告假不去,怕是也无心卷入江湖是非。”
“那就是处处指向索额图。”容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那样认为,“索额图如此声东击西,岂非此地无银?”
“你且当那个黑衣人是冲着我明珠来的,不必波及自身。”
“阿玛,您对《天工开物》的下落怎么看?”
“等着曹寅曹侍卫的追查结果吧!”明珠晃了晃腿,“皇上要是真着急,早就先治罪一波人了,你说为何皇上没有动静?”
“年关将近,诸事繁杂,皇上的注意力也不全在找书这一件事情上。”
“你不妨多进宫走走,照本官看,皇上不会把你晾着太久,是时候给你一个明确的职位了。”
“侍奉君侧不离,有没有职位都一样。”容若看得开,“距离考试第十位的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儿放下了。”
“你可以把自己当作是伴君一生、有无官阶皆可之人,但是你阿玛我不能。”明珠严肃地看着儿子,“这些年栽培你的心血要是没有实际可见的成果,我心里也不好受。”
“阿玛您始终是觉得:儿的词名和天下名,输给一个官位之名。儿都明白。”
“容若,你莫要觉得功名利禄都是虚空,朝野看这个,青史也看这个,甚至是墓志铭,也是要刻下这个。人活一世,丰功伟绩都归帝王将相,风月情调都归歌楼红萼,到头来,你的文学才思闪耀星河又如何?后人谈及你,谈得最多的还是你跟康熙皇帝之间的君臣关系、和你作为我明珠之子的身份。”
“阿玛教导的是,若是日后官职下来,儿在位而施展所能就是。”
“容若你记着,康熙皇帝再怎么制约你我父子的份量和权能都好,你身后有我,有我明珠。”
“是,儿在阿玛的前路上,阿玛在儿身后,会扛下康熙朝的风风雨雨。”
*
离开明珠的房间后,容若去看望了颜氏侧夫人。
颜氏的胎象养的好,精神状态也好,平日里有额娘和卢氏正夫人陪着说话,也是多闻笑语,和畅安慧。
容若便是觉得这样的氛围好,妻贤母慈,相互扶持,好运定会降临不迟。
掀开挡寒风的厚帘子入内,容若笑着走向袖云。
袖云见公子来了,喜悦道:“袖云安好,请公子安好。”
“都好,都好。”容若坐在侧夫人身边,问:“江盛斋的山楂卷和酸枣糕,你可都尝过了?合胃口吗?”
“多谢公子,多谢正夫人。”
袖云跟容若心照不宣地一笑,彼此之间,无需赘述多余的话,便已将心思揣明。
——山楂卷是公子挑的,酸枣糕是卢氏夫人选的,公子把自己的心意放在前面说,正是在乎颜氏侧夫人之意。
——一个领情的“谢”字,比正面回答“尝过”和“好吃”要精致。公子想听的绝对不是相关味感的话,而是自己的透过这一份味感所传递出来的心意,颜氏侧夫人是否接得住。
“天冷房中有红萝炭暖着,但也要注意着通风才好。”
容若说着,用眼神示意丫鬟去开个小窗缝。
“公子也是,要舍得多在暖榻上面温着,看书闻香,赏花听雪都是好的。”
“我此刻就是想把自己要当阿玛了的心情分享给你。”容若面带高兴,轻抚袖云的肚子,“双生儿好,一并疼爱,倒是不分了先抱谁出来,谁为长、谁为次。”
“若是一男一女,便是同为长子长女;若是双男双女,便是由公子来定。”
“那我就多准备几个名字。”容若喜上眉梢,“也提前去‘济国寺’把孩子们的名字都拿去给妙觉禅诗看,请他为袖云你和孩子们一并祈福。”
“公子取的名字,袖云都是解其意和打着心底里喜欢着的。”
容若和颜氏侧夫人这般聊着,不知不觉就过了半日。
细雪染流光,侬语传真情。双把心思酌斟。
眉目转年华,金坚经年月。哪分房中朝昼。
“我在房中陪着你一同用膳。”
“公子。”
袖云明白,此刻不能回应一个“好”字或是“谢”字,否则就是对容若的不理解。
一声呼唤,换得他的含笑点头,最是值得。
袖云看着容若的模样,美好恬然,细致温润。
她顺着容若的手势,靠近他的臂弯——
他予爱予求,不偏不私,销魂谁知?也温春宵;
她双眸微合,神思翩然,自在微笑,自如分恰。
袖云留恋着那份温度,心想:
琢磨、推敲、掂量公子的心事,何尝不是自己和卢氏夫人的特权?外人是不需要懂的,离公子近的人,都一一能懂就好。
*
又过半月。
容若在“饮水词歌·素菜馆”中见到了受沈宛所托的两名精锐镖师。
犒劳过镖师,回到“一双人”雅室,容若对两封信看得仔细。
除去徐乾学那些自私自利、损人害人的话,沈宛还提到:
徐乾学跟江南本地的文人集团相交甚密,彼此往来,受贿行贿自不必说,天下珍品和贵重典籍亦是不计其数,皆入徐府或直抵京师;
江宁织造一派繁盛,荣光与皇恩密不可分,然个中败絮,类似账目造假、偷梁换柱、官商勾结等见不得光的事情,不在少数。百姓常有议论:浮锦入皇宫,美锦官家手,只剩边角料,下民相争忙。
公子所问《天工开物》之事,江南未曾见得就有。倒是禹之鼎画作,日渐与千古画圣顾恺之并论,描绘人物之阿堵传神,唯有顾禹二人。不知此次禹之鼎“画归故里”,是纯属巧合?还是与《天工开物》联系紧密?一切难解。
容若将沈宛的亲笔书信藏入密匣,只带了徐乾学的信件原件回到明府。
*
渌水亭,暖炭炉侧。
容若与明珠父子同坐。
明珠看罢鉴罢,确认是徐乾学真迹无误之后,慎重问:“儿啊,你这是从何处所得?”
容若借口道:“此信件为顾贞观所窃,后张纯修收到情报,暗暗派人从顾贞观住处窃得,才转交到儿手上。”
明珠不疑,只把信件压在一块小圆石下面。
容若道:“徐乾学找书的动因,无非是:报复宋应星、不让容若好过、巴不得自己升官发财。阿玛,照你看,这个信件是否上交皇上?”
“徐乾学如此心怀不轨!”明珠嗔怒,“怕是黑衣人也是他所指使!”
“那信件,是儿上交还是阿玛您上交?”
“当面交给皇上自然是使不得,否则你我父子目的太明确,反而会叫人当成是徐乾学的一丘之貉。不如把信件悄悄放在皇上留意的到的地方,顺其自然地揭露恶人面目。”
“翰林院编修彭定求,那人虽是状元郎出身,却一直在徐乾学的重压和监视之下做事,倒不如借了彭生之手,让信件出现在皇上看得到的地方。”
“容若,就照你说的办,你行事小心。”
“好。明日儿进宫去。”
明珠记起:“你不是为曹寅联系了一些你的文人朋友吗?有没有从那些文人朋友口中听到跟《天工开物》相关的可靠消息?”
“他们只晓得宋应星其人其书,并未谈及窃书或书窃的可能性。”
“容若,天下不是有个奇人施道渊吗?施道人无所不通、无所不知,何不找他来一问究竟?”
“阿玛提醒的是,该借助一些人力和天力来解决案子了。”容若又一想,“话说回来,《天工开物》原稿交到了皇上手中又如何?难不成皇上又想将《天工开物》赐给我?那我算是得福还是得怨?”
“皇上圣阅后,将宋应星的作品搁在藏书楼放置便罢。”明珠劝道,“皇上要是真要将你作为案子善后的筹码,把那套书给了你,你不愿收下也必须收下。而且,你千万不可慈悲心大发,将《天工开物》还回到宋应星本人手里去。”
容若无奈一笑:“儿还不如多得几幅顾恺之真迹。”
“你想什么呢?”明珠正经道,“如今顾恺之的真迹,轴画壁画早已荡然无存。你真想要,阿玛就叫人去给你寻南宋乐师姜夔的临摹之作,那也是出神入化的。”
“所幸儿手里存着皇上给的阎立本《步辇图》真迹。”
“所以你说皇上待你好还是不好?”明珠摇头,“都是宿命,宿命呐……”
容若不语。
自用竹制香挑拨纳兰香。
宿命,星宿斗转,命数多移。
人生,轨迹既定,须争之时还须争。
*
次日。翰林院。
纳兰容若邀了曹寅一同,前去“找书”。
“吾生这是要找什么书啊?”徐乾学背着手相迎,“《天工开物》不在这里。”
“容若来找自己的书。”
徐乾学才想暗讽几句,就看见彭定求眼疾手快地把《渌水亭杂识》从书架里翻了出来,恭敬地捧到了纳兰公子面前。
——彭生,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徐乾学把脸朝彭定求一沉,又迅速恢复常态,转向容若:“吾生何日刊印词集?本官定是要把书架的一处擦的亮亮堂堂,亲手摆放吾生佳作。”
“一处?”容若故作骄傲,“吾师是打算把容若的《饮水词》和《侧帽集》放哪儿呀?”
徐乾学随口一说:“那自然哪里空位大放哪里啊!难不成吾生还想自乱秩序、并居苏辛、温李、秦黄、姜柳【注1】不成?”
曹寅替好友鸣不平:
“徐大人怎就一副揶揄口吻?《纳兰词》可谓是情真意切,所出皆精品,莫说是你所列举的那几位唐宋名家,就算是成为‘后世第一,再无可及者’也无可厚非。”
“照我看,《纳兰词》一旦刊印成册,就该摆放在翰林院最显眼的位置,乃至于日后,成为皇家的经典、居大清文坛首席。徐大人你说,是不是整个翰林院都沾了《纳兰词》的光?”
徐乾学被曹寅这话一刺激,哪里还了得?
竟与容若起了口角,尽管容若一再忍让,也终究是架不住座师的顽固与执拗,跟座师之间的冲突是越发大起来。
曹寅背过身去,朝着空气暗笑:容若的目的达成了!
下一刻,曹寅又做出了焦急的模样,向另外几个翰林编修求助:“你等还愣着做什么?好歹是上前劝一劝纳兰公子和徐大人啊……”
容若和徐乾学在争执之中,有意将信封从袖中掉出。
彭定求没看清,只当那“家书”是从徐乾学身上掉落的。
好奇心驱使,他就去捡。岂料,他才拿起信封,就从里面漏出一张三折的信纸来。
彭定求原本无意偷看,哪知一眼就扫到信中那几行了不得的字眼,不由得在心中对徐乾学大骂:
“徐乾学,好你个心胸狭隘、卑鄙无耻之人!为了一己官途,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
这位心性耿直的状元郎,一刻没有犹豫,直奔了养心殿去。
他决定,要把徐乾学的“家书”当面上呈康熙皇帝,痛陈自己所受到的欺压和徐大人对纳兰公子的陷害。
*
某日深夜。瓜尔佳府邸。
云辞离开大清已经有些时日,朴尔普对女儿甚是想念。
夫人章佳氏道:“老爷,咱们不能不把画师禹之鼎当作是大有前途之人来看。现在禹画师在江南的人气,可是不输给‘大清第一道士’施道渊呐!”
“认祖认祖,禹之鼎的祖先要真是顾恺之就罢,可他那只是把一幅画漂流回了江南故里而已,人言相传,才造就了今日局面。”
朴尔普本着门当户对的理念,复向章佳氏强调:
”人家顾恺之好歹出身不低,少年成名,不到二十岁就已经跻身东晋名流。况且,人家顾恺之娶的是大司马桓温的第四个小女儿桓杳,桓温的儿子桓玄日后还当了皇帝呢!哪是禹之鼎能比的?”
“这嫁女儿也要看女儿喜欢谁呀!”章佳氏道,“纳兰公子已有妻妾,老爷您何必执着于云辞再入明府为明珠儿媳?”
“本官这是为——”
朴尔普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管家匆匆来报:“启禀老爷,就在刚刚,家仆们在府邸巡逻之际,看见一个黑影如轻燕般点墙而过,不知意欲何为?为了以防万一,小的现在已经安排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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