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天冷得极快。十月初一"寒衣节",朝廷向官员赐发冬服,锦缎袄子,百姓人家会在此日祭祖烧寒衣。三日,士庶皆出城飨坟,皇室亦出行朝陵。

有司进暖炉炭,派发给大臣们。今晨,朝廷来人送石炭,安澜领下后,与厨娘们商议备办酒席,民间流行的"暖炉会",阿婆挺在意这些风俗。

彼时百花凋零,木芙蓉却傲霜绽放。

相比芍药牡丹,安澜更喜欢木芙蓉,让樱桃买了一篮子花。此花耐寒,又名拒霜花,花朵娇美硕大,若牡丹雍容华贵,花色还会随着日光而变幻,晓妆如玉暮如霞。

安澜吩咐樱桃将木芙蓉送去其他房间插花点缀,樱桃出屋后,顾飞溜了进来,贼头贼脑地问道:"姐夫不在吧?"

"他回朝堂去了。" 安澜忙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问你!"

顾飞却不好好坐着,蹲身,像只落魄小狗似的踞在她脚边,紧张兮兮地抬起脸:"姐姐,我专程跑来,先与你说一件要紧事儿。"

安澜瞥他一眼:"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顾飞咽了咽口水,心虚交代道:"都怪我不好,你被长公主召去那日,我来探望姐夫,沈小妖怪也在。"

"小妖怪?" 安澜疑惑。

"沈妙妙。" 顾飞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她偏要缠着我溜她的猫,哪知猫儿钻到床底下,我捉来捉去,一不小心,撬下个东西,一只铜盒子……"

"盒子……?!" 安澜的手重重一抖。适才她摆弄着瓷瓶里的木芙蓉,无端扯下两片花瓣。

她噌地跳起,去到里屋床边,伸手撩往床底下,少顷,拿出一只铜盒忙不迭地打开。

还在!

钱还在!!

她赶紧数钱,手指微微颤着。

一分不少!

谢谢老天奶保佑!!!

盒里面的这些钱,安澜本想营救双儿后交给她,不过计划失败,便将钱财藏在家中。

出于警惕,安澜又举起好几张纸币,细细端详画面与编号,不假,确实是之前那些交子。那枚羊脂玉佩也在,曾经搁在她婴孩襁褓里的一件东西。

安澜脸色惨白,手还抖着:"檀昭知道么?"

顾飞也跟着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说道:"盒盒子,我找到后,不晓得里面什么,什么东西,就,就交给他了。"

安澜:……!!

"他他,他有说什么?" 撅着舌头被顾飞带偏了。

"没没,没有。" 顾飞抓了抓脑袋。

安澜着急:"你把舌头捋直了! 慢慢说!"

顾飞深呼吸两口后,沉静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姐夫城府极深,面上如如不动,幸好我机灵,同沈小妖怪说,这是姐夫藏的私房钱,让她莫要声张。幸好姐夫失忆了!"

安澜心扑嗵嗵地跳着。

细思量,前阵子书房里,檀昭举止怪异。

他真的还失忆么?

倘若他是假装,那份极愿阁的册子,也是他故意让她看到的?

还有那番郑重的誓言。

安澜不寒而栗。

若是如此,这人究竟要演什么戏……

安澜将盒子藏回老地方,用固定于床板的钩子悬住。檀昭这人心思慎密,却疏忽了一点,灰尘。他有洁癖,打开盒子之前做了一个举动,拂落尘埃。怪不得她前几日检查盒子,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原是盒子上的灰尘少了。

安澜定住神,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情,关于极愿阁,便将前些夜在檀昭书房瞥见的册子一事告诉顾飞。

"朝廷正在暗中缉捕我们,阁主与顾叔可晓得?"

"晓得。" 顾飞迟疑半晌,附耳低语,"前不久,我意外听见我爹与阁主的谈话,原来让官府清理欲城,也是阁主的筹谋之一。"

安澜惊出一身冷汗:"为何?" 她在西都极乐劫人的计划,顾飞请到同门帮忙,顾叔也来了,当时她觉得些许奇怪,但没多想。

顾飞将声音压得极低:"欲城的财富,一部分上缴宫廷,还有许多流往另些人的聚宝盆里,姐姐可知,那只最大的黑手属于谁?"

安澜摇摇头:"我只知,欲城背后有一些天潢贵胄撑腰,最大得益者是?"

顾飞:"誉王。"

安澜大惊,将先前所知线索快速捋了一遍。誉王秦策与沈清婉私下有染,搞出风流韵事,沈尚书这才歪门邪道,动用替嫁之计。阁主顺水推舟,帮助秦策,如今阁主却又借着朝廷的势力清理欲城,如此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撼动誉王?或以此操控誉王?

难道誉王与百里氏家族,与镇北军有所关联……

师兄还有其他什么复仇目标?

安澜的心一阵阵地激跳着。

顾飞见她神色阴晴不定,问道:"姐夫同你说过这些么?"

安澜摇摇头,从来没有,檀昭从来不谈公事,也极少将卷宗拿回家里看,除了休养期间让任御史带着案牍来府那一回。还有一次,便是不久前那晚。

果然檀昭怀疑了,他早就怀疑了,却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见他城府深重,定力超凡。

自书房那日,她有意冷淡他。可昨夜,檀昭似乎受不住了,抱着她亲吻,她声称身子乏,不愿将就,可他偏偏中了邪似的缠住她,狠狠地吻着她,搓磨她,不知是爱还是恨,似要将所有力气都使在她身上。若非她习武身强,定会被那人弄散了骨架。

安澜愈加忐忑,她以为亲近的人,皆戴着面具,皆不显露真心……

忽而,她苦涩地笑了笑。

自己也一样,并且更可怕,从一开始就骗着檀昭。

安澜扯着掉落的木芙蓉花瓣,撕成一丝一丝的。

顾飞与她对坐半晌,言道:"姐姐,我害怕,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你我的话,做不了什么,目前只能静观其变。" 安澜曾听闻,镇北军有一位大将叫做顾雪锋,乃镇北侯百里羿的左右臂。肖阁主是百里逍遥,顾老六很可能就是顾雪锋。

小飞,你的爹爹没有酒醉吹牛,他战功无数,真就是驰聘沙场的大勇将。

但这事,她不能告诉顾飞。

安澜看向顾飞:"小飞,你还年少,顾叔唯有你这个独子,他不想你介入,也是为你好。" 她忆起师兄那句威胁,说若她多管闲事,便杀了檀昭,想必也是要将她置之于事外。

面具也罢,撒谎也罢,许多人不得已为之,为了保护在意的人。

安澜眼眶酸楚,抬手抹了抹眼睛。

顾飞:"姐姐,你的脸花了……"

安澜:"欸?"

顾飞举袖拭她的眼眶。安澜这才发现,撕花瓣解压,可她手指染上花汁,将眼睑抹成了淡红色。顾飞擦不掉她脸上的颜色,往自己衣袖"呸呸"吐了两口口水,又伸手过去。

安澜:……!!

赶紧别开头。

彼时门外响起沈妙妙的声音:"二姐姐,樱桃说你在屋里,我进来了啊!"

比安澜更吃惊的是顾飞,"妖怪来了!" 他像一只惊弓之鸟腾地而起,飞窜到里屋,一溜烟地爬窗逃走了。

沈妙妙推门而入,目光扫了一周:"姐姐房里有人?适才,我闻见什么动静。"

安澜连忙端庄正色:"没有,许是我不小心撞倒了瓷瓶,闹出声响。"

小姑娘忒机灵,凑近打量道:"噫,二姐姐眼睑怎么红红的?" 她又往桌面一瞧,零落的花瓣被撕得惨不忍睹。

沈妙妙小脑瓜子转了转。

懂了,二姐姐定是为情伤怀呢!

所以扯花瓣,问苍天,心上人爱不爱自己?自己该不该袒露心意?沈妙妙经常以花瓣卜卦,便暗自揣测。难不成姐姐发现姐夫藏的私房钱,俩人吵嘴了?

安澜瞧见小姑娘偷瞄揣度的细微神情,无意与她周旋,问道:"妹妹来做什么?"

沈妙妙挨近身:"家里出大事了,二哥哥几日未有归家,今天有人来府通报,我在母亲房里听见,二哥哥可能与人私奔了! 所以我赶着过来告诉你。"

"嗳???" 安澜心还未缓下,又被揪起,"与谁私奔?爹爹晓得么?"

沈妙妙摇头:"爹爹还不晓得,这阵子他每日早出晚归,为了官家的生辰忙得不可开交。"

安澜扶额:…… 与沈知微私奔的女子,许是花姐姐吧!

沈知微曾经托付她给花嫣送口信,说倘若花娘子愿意,他便陪她离开京城,寻一安身之处,做一对自由燕儿过寻常日子,相守一辈子。

没想到,他们真就逃跑了啊!

时机选在沈尚书焦头烂额之际,可见铁了心要私奔的。

安澜脑子里嗡嗡作响。近来事情太多,她也晕晕乎乎。

"二姐姐要不要随我回府?我担心爹爹今晚回来,得知此事,大发雷霆。爹爹自从病后,身子一直不太好,时常头晕心悸,妙妙害怕。" 沈妙妙想到阿爹难受,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阿爹还是很疼她的。

好一阵子未见沈博文,安澜思量,应道:"我立刻随你回府。"

沈妙妙略显失望:"立刻?我们不等姐夫回来告诉一声?"

"他也是早出晚归,我们走。" 安澜当机立断。

临走之前,安澜向阿婆交代她有事回去沈府几日,让她老人家莫要担心,随即带着妙妙与樱桃赶往沈府。

暂且离去,也能避开檀昭,她不晓得如何继续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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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府,安澜先去大夫人王氏屋里,本以为那处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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