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印礼如期而至。

当日一大早,一众弟子便换上崭新的服饰。

与其他弟子的兴奋不同,璞玉有些心不在焉。

小君走过来,替璞玉扶正发冠。

璞玉微微回神,抬眸看她:“谢谢。”

小君疑惑歪头:“你在想什么?看上去这么不安。”

璞玉顿了顿,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不远处的空地上出现了一道传送法阵,一名从未见过的法修站在法阵中央,气宇轩昂,锦绣华服,真如仙人下凡。

法修微微一笑,笑容颇有亲和力:“我是来接你们前往授印礼现场的。”

看呆了的小弟子们立刻回神,警惕地问:“我们的师父呢?”

法修温声说:“你们的师父,已经在现场等候你们了。”

他取出一枚玉牌,是与一众师长如出一辙的身份标识。

见状,小弟子们这才放下心来,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传送阵站好。

小君对璞玉道:“别多想了,好好享受今天吧,你可是最风光的第一名呢。”

又撞了下璞玉的肩膀,眨了眨眼:“授印礼结束后,你今晚跟我到槐花树下汇合,我有东西给你。”

璞玉莫名:“有什么东西不能直接给?我要修炼。”

小君眉头一皱:“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该不会忘了吧?”

璞玉:“……”真的忘了。

小君立刻生气:“总之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要你亲自过来拿,不过先说好,你就算不喜欢,也不准露出嫌弃的表情!”

说完,小君也不等璞玉答话,快步走进了传送阵里。

璞玉停顿须臾,也抬腿跟了上去。

法修清点了下人数:“人都到齐了。”

“那么,走吧。”

他长袖一拂,法阵启动。

刺眼的白光里,这座弟子们从未踏出过的“宗门”急遽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璞玉心头骤紧,然而下一刻,足底落到地上的踏实感,又令她稍稍冷静。

她抬手摸了摸眼睛,摸到一缎蒙眼的布条,身侧也传来弟子们此起彼伏的惊讶声:

“……你的眼睛也被蒙住了?”

“是呀,什么都看不到。”

“我拽了老半天都拽不下来,是施了固定的术法吗?”

“大概是吧,是师长们想要给我们一个惊喜吗?”

“说得有道理啊,是不是授印礼开始后突然把蒙眼布揭下来那种……”

“……”

弟子们来到了授印礼的现场,但同时,他们的眼睛也全部被蒙住了。

或许是因为朝夕相处的同门都在身边,可以随意交谈,所以即便暂时看不见周围的景象,弟子们也并不慌乱。

相反,他们在蒙眼的新奇体验中发掘了乐趣,推推搡搡地嬉笑打闹起来。

轻松愉快的氛围里,唯独璞玉一动不动。

若有人在此刻掀起她蒙眼的布条,就会发现她的眼中有髓华涌动。

幼时,她常常需要在夜里替父母浣洗缝补第二日劳作所需的衣鞋,但家中灯油珍贵,只供弟弟读书使用,因而她只能借月光视物,很早便目力受损。

后来离家,随董流尘修炼,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董流尘给她带来许许多多的书籍,多到没个十年二十年绝对学不完的那种。

璞玉在这些浩如烟海的书籍中读到一种术法,将髓华运转至双眸,在修复目力的同时,可以洞穿一切障眼法。

她在修炼链锤之外的时间有限,便卯足精力,笃志将这一种术法学透。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董流尘。

此时此刻,璞玉凭借习来的术法,尝试穿透这层施加了障眼法的蒙眼布。

然而,与这道障眼法中蕴含的修为相比,她的修为实在杯水车薪。

即便已竭尽全力,璞玉也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她看到周围有很多人。

那些人或站或坐,姿态闲散,不时交头接耳,笑得前仰后合。

然而,没有一点声音传到弟子这边。

两方之间,似有一层高阶的隔音屏障。

这还只是璞玉能依稀看到的。

在场的真实人数,恐怕远比她所能看到的要多得多。

璞玉若无其事地挪动脚步,假装加入弟子们的玩闹,实则目光暗中巡睃,试图分辨这些人里,哪一个是董流尘。

然而没等找到董流尘,她便被一段阶梯吸引了注意。

那段阶梯位于弟子们的正前方,平直的台阶层层垒起,向上延伸。

奇怪的是,在那阶梯的尽头处,光线赫然明亮百倍,汇聚成一团刺眼的白光,仿佛某种熊熊燃烧的沸焰,白炽中的未知令人感到一阵剧烈的心慌。

……这是打算模拟足登青云梯,行至终点后羽化登仙么?

璞玉眉头紧锁,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荒诞的巧思。

而且就算是模拟,这段青云梯的长度也未免太过敷衍,还没门派里的那棵槐花树来得高大。

璞玉不动声色地改换方位,走近一些,想要看看那团白光后究竟有什么东西。

却在这时,一个嗓音沉沉地道:

“肃静,入席。”

三道拊掌声紧随其后地响起,直如劈在肩头的雷霆,将一众弟子压跪在地。

其中自然也包括璞玉,甚至那掌声中的髓华把她拍倒还没完,又扳住她的肩膀向前拖行了一段距离,令她跪在了所有弟子的最前方。

看来是按照考核次序排席的。

璞玉定了定神,佯装茫然地抬首。

可惜,即便与那段阶梯的距离拉近了,她也依旧看不清那团白光中的存在。

不过她看到,一名修士走到了阶梯的侧下方。

修士一开口,璞玉便听出他是方才道出“肃静”二字的人。

这位司礼修士声若洪钟,开始威严地念诵开场白。

璞玉当时没有认真听,悄然四处巡望,连带此刻的归笙也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什么“勤勉精进”,什么“再接再厉”,什么“来日可期”,串句成章,大抵是对这些弟子近十年来努力修炼的肯定,以及对他们的未来寄予厚望。

突然间,璞玉视线一凝。

她看见那道隔音屏障后,有道人影倏然矮了一截,竟是原地跪了下去。

璞玉听不见一丝声音,但可以通过那人晃动起伏的轮廓,判断其跪下后,一连磕了数十个头,且每一磕都结结实实,毫不含糊,像是在歇斯底里地央求着什么。

被央求的人则气得浑身发抖,恨铁不成钢地拂袖训斥,甚至不留情面地屈腿,将那下跪磕头的人一脚踢翻。

周围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呆愣了片刻,纷纷上前,围到那大发雷霆之人的身旁劝阻安抚,却无人敢去扶起那名被踢翻的人。

后者在地上趴了一阵,艰难地爬起身,往弟子这边看了一眼,又膝行过去,依旧重复叩首,仿佛矢志不改。

看得璞玉都不禁愣神:这人到底在求什么?

直到那磕头的人动作越来越缓,空气中漫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终于,那被央求的人影一挥手,满含妥协的无奈。

下一刻,璞玉身后响起一道细微的异动,像是人倒在地上的动静。

紧接着,一道人影扛着另一道,从她的余光边际匆匆掠过,转瞬隐入黑暗。

有名弟子被带走了。

带走弟子的人身法太快,一看便知修为匪浅,璞玉根本来不及分辨被带走的是哪一名弟子。

两个突发事件如此连贯紧密,归笙忍不住猜测:方才那人失了智般地磕头央求,总不会是为了带走这名弟子吧?

璞玉身后,其他弟子蒙着眼睛,依旧小声地笑着谈着,憧憬着授印礼后正式踏入仙途的光景,谁也没察觉他们之中突然少了一个人。

璞玉僵硬着脖颈,心中的担忧到底胜过了暴露的顾虑。

她微微偏首,想要回头确认弟子中少了谁。

动作却被前方传来的声音打断。

“那么,授印礼就此开始吧。”

开场白结束,司礼修士点名道:

“首席,璞玉,请起身。”

归笙一顿。

其实中州有不少宗门都有“首席”的说法,即一宗一代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者,但这会儿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她晃神以为回到了天霄派,这人在喊她师兄。

璞玉显然是头一回被唤这个称呼,略作迟疑,并不起身。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清晰地道:

“为表鼓励,还是自末次弟子开始,按照倒序授印吧。”

璞玉听到这个声音,紧绷的脊背慢慢地松懈下来。

却不是因为知道董流尘就在附近而定下了心。

而是最后一丝希冀被打碎,有种尘埃落定的悲哀。

她依旧没找到他在哪里,不过,也没有再找的必要了。

多年相处下来,璞玉太了解她这位师父了。

倘若授印礼的流程真的毫无问题,以董流尘的随性,他不会多此一举。

与此同时,屏障后的人交谈了几句,接受了董流尘的提议。

于是司礼念出了另一个名字,确实是一个每次考核都成绩不佳的弟子。

被当众点出排序最末,那名弟子抓了抓脸,有些羞愧地站起来。

他的师父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在司礼的指引下,领着他走向那段阶梯。

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从璞玉身旁走过,她听到那名小弟子踌躇满志地承诺:“师父,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垫底了!”

他的师父似乎有一瞬的静默。

然而很快,他貌似忍俊不禁地回应道:“嗯,师父相信你。”

二人来到那段青云梯下,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拢共不过十数步,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的光亮前有一座平台,师徒二人手牵着手,在上面站稳。

司礼宣布:“向前一步,接受仙印。”

小弟子蒙着眼,对近在咫尺的白光浑然不觉。

在身旁师父的温声催促下,他高高兴兴松开师父的手。

轻快地向前,迈开一步。

璞玉猛地闭上了眼。

并非是她不敢直视接下来的景象,而是那道诡谲的白光陡然暴增,光刀电矢般刺来,迫使她下意识双目紧闭。

一阵强烈的不适后,她这双眼睛修炼的术法竟被刺激得突破瓶颈,境界当场更上一层。

璞玉再睁开眼时,能看见的不再只是朦胧的轮廓剪影。

在那台阶之末,发出刺眼白光的究竟是何物,她终于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尊熊熊燃烧的炉鼎。

所谓的白光,是那正对阶梯的鼎口中,烧至沸腾的白色火焰。

与此同时,在阶下司礼口中“授得仙印”,从此“前途无量”的小弟子,此刻的上半身已全部没入炉火之中,只剩下耷拉在鼎口边沿的半截腿。

在身后弟子们此起彼伏的歆羡声里,在屏障后一众陌生修士微妙的笑意里,那半截腿的主人仿佛还有残存的意识,腿肚轻微地抽搐痉挛,向鼎外徒劳地蹬着,试图将身体从鼎中挣出。

见状,那名领着弟子上来的师父走上前,将那截腿往鼎口里,轻轻一拨——

一声极其微不足道的闷响。

火星四溅。

高台之上,再也找不到那名弟子来过的痕迹。

唯有那鼎中火焰高涨,像食人果腹后餍足的野兽。

“下一位……”

司礼开始呼唤下一名弟子的名字。

同样的师徒相携,同样的温情脉脉,同样的踏上云梯,仿佛迢迢仙途坦荡,前程似锦近在眼前。

而在转眼之间,便是同样的投鼎,同样的死无全尸,同样的灰飞烟灭。

璞玉僵硬着,脑中只剩嗡鸣。

耳畔响过一个接一个的名字,但她不想听也不想将这些名字与脑海中的面孔对应。

但她也做不到掩耳盗铃,闭目无视,只能无力地目睹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的身边走过,再从她的眼前消失。

董流尘想让自己的弟子多活一息,却不曾料想,他的这位弟子瞒着他,修炼了能够穿透蒙眼布的术法。

所以他的提议误打误撞,迫使她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同窗,是如何一个一个地在信赖的师长的牵引下,被投入了那口寂静焚烧的炉鼎。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身后弟子的交谈声越来小。

直到最后。

“首席,璞玉。”

归笙听到璞玉的心中一片平静。

璞玉以为自己站起来时会腿软,会踉跄,但实际上,直到她将手放到董流尘的掌心,她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那只握住她的大手,一如当年牵着她走出村子时,宽厚包容。

却不如当年温暖,此刻是一片压抑的冰凉。

一步步向前走时,璞玉唤了声:“师父。”

董流尘应道:“何事。”

他语气如常,是面对她时惯有的温和与耐心。

璞玉问:“今日是我的授印礼,你开心么?”

董流尘不说话。

璞玉于是换了个问题:“今日还是我的十八岁生辰,应当算是长大了吧……”

“那我如今,是比你厉害的修士了么?”

董流尘张了张口,仍旧没能发出声音。

璞玉叹了口气,道:“师父,你今日束的发,有些歪了。”

董流尘瞳孔骤缩。

下一瞬,他被扯住手臂,一把扔了出去,狠狠砸在了那道屏障上。

屏障后的修士全都吓了一大跳,愕然不已,又在看到璞玉的下一步举动后,这愕然转变为事态超出掌控的杀意。

璞玉掌心一翻,将浮现的链锤握在手中。

她竟然无师自通,将链锤炼作了与元魂相连的法宝,一连冲上来三四个毫无防备的修士,都被她用链锤砸成了肉泥。

见此情形,屏障后,有更高阶的修士蠢蠢欲动。

却被一只抬起的手阻止。

手的主人被修士们团团围护在中央,应当是这群修士中地位最高者,是一个气势威严的男人。

由于在莲华境中扮演木头灵怪时的不愉快经历,归笙下意识对这种睥睨类型的男人有些发怵。

不过再仔细瞧瞧,此人的气度不似那个下令抽掉灵怪髓华的男人的浑然天成,反而有几分硬凹出来的不自然。

若说迫害过木头的那位是真品,眼前的这位就顶多是个模仿失败的赝品。

意识到这一点,归笙的畏惧减轻了许多。

距离隔得太远,冲上来企图制住她的修士又源源不绝,璞玉无法也无暇去看清那男人的面目。

但她能感受到,男人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到了正拼力厮杀的她身上。

那视线玩味,漫不经心,似在欣赏一出别出心裁的猴戏。

他阻止更高阶的修士上前将她一举擒拿,就是要看她负隅顽抗,垂死挣扎后,依旧无法摆脱既定的命运。

璞玉便也不再分神看他,专心致志对付起身周的修士。

链锤的砰砰砸响不绝于耳,血肉横飞,将那段阶梯涂染得一片狼藉。

环伺的群敌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认为对付这么个小丫头不在话下,到如今的踟蹰不敢上前,不断用眼神向仍然袖手旁观的男人哀求。

“行了。”

见一众手下折腾半天也没能拿下这么个小喽啰,反而折损了不少,男人显然也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挥开隔音屏障。

他对准璞玉伸出手掌,隔空一按。

“这场猴戏,到此为止了。”

一重瀚若山海的髓华倾轧而下,璞玉瞬间被击溃在地,手中的链锤也碎作齑粉。

如被一柄重剑穿透了脊椎骨,她的身体被牢牢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分毫。

……不,也不是。

察觉到什么,璞玉猛地咬紧了牙。

与此同时,一股汹涌的情绪袭向归笙。

那是即便隔过岁月,隔过生死,也不曾消弭分毫的,来自璞玉的不甘与愤恨。

那个男人,给她留了能动一根手指的余地。

他在以这种方式,嘲笑她的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男人站起身,眨眼便来到阶下,把司礼修士粗暴推开,径自走上长阶,好整以暇地在鼎口边站定。

在周围修士困惑的注视下,他饶有兴致地道:“事情进展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么一只闹腾的小耗子,我自然要亲自送她一程。”

又转向阶下那道自被扔开后,便迟迟不动的身影。

“流尘,还不快上来?”

“带着你的爱徒,继续授印礼吧。”

须臾,一声恭敬的回应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缎脏灰的袍角,曳进璞玉的余光。

“璞玉,”董流尘道,“起来吧。”

钉穿璞玉脊椎骨的那柄无形的重剑消失了。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亦步亦趋地跟上董流尘。

璞玉知道,她中了某种对他言听计从的术法。

她有暗藏的后手瞒着他,她这位师父自然也有。

猜忌,谎言,欺骗。

这是他们十年相伴的草蛇灰线,也是这段师徒情谊的隐晦注脚。

璞玉跟随董流尘,踏过涂满长阶的一地尸骨,停驻在鼎口前。

董流尘与男人一左一右,旁若无她地交谈了起来。

“这孩子确实是块美玉。”

男人颇为欣赏地拍拍璞玉的肩膀,对董流尘道:“可惜了。”

董流尘对男人拢袖俯身,毕恭毕敬地一拱手:“能得掌门一句赞扬,弟子这十年心血便没有白费,并无什么可惜。”

男人满意地勾唇。

璞玉心底则是冷笑一声。

然而那控身的术法太过霸道,任凭她心中如何天翻地覆,能表现出来的也不过眸光凛冽。

“那么,现在便为这孩子‘授予仙印’吧。”

男人抬手,对准炉鼎,在璞玉的脊背上轻轻一按。

却没有按动。

男人一顿,抬眼:“流尘?”

董流尘似乎这才回神,惭愧道:“抱歉,这孩子顽性不改,一直试图冲破控身术,弟子方才分神去加固术法了。”

倘若璞玉能够动弹,大概会一拳捣烂他那张撒谎不眨眼的脸。

她被这术法压制得束手无策,何谈冲破?

男人盯着董流尘:“是么。”

董流尘道:“掌门若是不信的话,便还是由弟子来吧。”

男人依言放下手,让开了身。

董流尘不作犹疑地上前,掌心落在璞玉的发顶,轻缓一抚。

他平静地道:“去吧。”

话音落下,掌下的人一阵风般离去。

少女的身形坠入鼎口,炽白的烈焰火星飞溅闪烁,将董流尘的眼眸淬烧得剔净透亮,泛出水一样的流光。

然而眼眸一阖一睁间,那水泽便隐匿无迹。

他慢慢地侧过身,正要向掌门复命。

突然,一只布满茧子的手,悍然冲出火浪。

十年如一日未曾懈怠的晨练锻体,璞玉为自己打造了一副钢筋铁骨,又怎会如其他弟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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