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九第一次面圣。

站在天和殿庭轩处,他正要拿出胸口藏着的布巾擦擦脸,拾掇下自己,但引领的宫人开口了。

“小大人且慢,请随奴来,您在偏殿耳房可修整一二,内有衣物清水,还有茶饮点心,小大人齐整后再唤奴来就是。”

七九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

“原是这样,多谢多谢。”

他习惯的道谢反叫宫人不知所措。

宫人只好再弯腰,退出去站到门外。

等大家都收拾好了,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冼行璋从内殿出来,坐在外殿的贵妃榻上。

内殿较外殿小许多,冰鉴虽凉快,待久了却易生病,寒气入体。

沙渺穿着御医的宫装,再次跪在了冼行璋面前。

“诸位卿家请起,赐座。”

冼行璋一一扫过他们的微垂的脸。

数月的奔劳,叫他们看上去憔悴沧桑了不少。

她的声音轻缓,如殿内淡淡的白脑香,让人心平气和,不自觉静下来。

“想来此趟行程不易,诸卿辛苦了。”

她停下的空隙,是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齐俦比他们多接触过几次女帝,因此也最先开口。

站起身后掀起衣摆,后扯半步再单膝跪下,这是武官的礼仪。

“禀陛下,城门校尉齐俦不辱圣恩,前行禁军一百二十人皆平安归来,沙学官、七九亦是,此行收获颇丰,水蛊药方多次改进,已见成效,另有一物。”

他停下,侧头看向七九,对方也很快反应。

七九也起身,“另一物,是象女官所托,可熟三季的稻种,草民等已寻到符合特征的,但不知是否为同种。”

他有些紧张,身体都僵住了,不敢动弹。

沙渺也同他们一起跪下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自豪。

“水蛊药方改进多次,可应对不同的水蛊病,臣已整理在册,随时可用。”

冼行璋当然是满意。

她笑得声音不大,但任谁也能听出其中愉悦。

“很好,诸卿请起。”

“水蛊也好,稻种也罢,个中艰辛难于人言,诸卿与我南朝百姓有大恩,朕深怀感念。”

水杉上前,扶起冼行璋。

“诸位且先归家好生休息,稻种会随夏稻一同耕种,水蛊药方,不日便会传遍南朝。”

沙渺微微抬头看向女帝,他眼里有一丝期盼。

对方也看了过来。

笑意不减,更添温和。

“且待来日,诸位的名字都会随之公布天下,不必心急。”

最后一句是说给沙渺听的。

显然,他也明白,所以收回的视线里带着安心。

他们离开皇宫时,使臣早已抵达南都。

被迎进南都时,周朝使臣还是很满意的。

南朝看上去还是挺重视他们的,这个架势,想来接下来要干的事不会很难。

周朝占据中原日久,自认是唯一正统。

瞧不上北边鲜卑,难道就瞧得上南地女帝了?

这些都是违背纲常,颠倒阴阳的。

周朝人自有一股傲气在,只是这傲气,随着周朝衰弱有些维持不住了。

第五泰嘴角勾起丁点弧度,并不和气。

他身边的礼官则负责介绍现在的南都城。

周朝使臣不解,但还是跟着他们的介绍走。

只一进城,马车便倏然平稳匀速起来。

石黎带着礼貌的微笑,介绍了几句沥青路。

“只是陛下体恤百姓,石砖难免不稳,此为民生计。”

他说得简单,马蔡玉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掀起帘子,看着黑漆漆的路面。

放下傲气,微微热络:“不知,这‘沥青’是何物,又要如何获得呢?”

他们都不是傻子,铺在城中是为民生,用在官道上可就是便于战争了。

南朝难道不知吗。

石黎很是和善,“这个不难,我朝几乎人人皆知。”

“在冶铁坊里,沥青是废物,生产过程中最不可用之物,只是化腐朽为神奇,这等无用之物亦可用于道路,谁成想呢。”

是啊,谁成想。

周朝使臣纷纷应和,各自记下。

石黎好像看不出他们的心思,继续介绍。

走过工坊便介绍工坊,走过水车便介绍水车,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他都三言两语地说上一嘴。

等到了驿站,使臣们已经恍惚了。

这是南朝?

距离他们上次来,不过九个月不到吧?

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禁军的精神面貌可以是演的,官员的介绍可以是假的,可路边的百姓摊贩难道也是演的吗。

他们穿得干净,脸上的笑也多了,身体也不消瘦佝偻了。

这些也是特意演给他们看的吗?

进入驿站,使臣有很明显的感觉到森严的氛围。

守卫的禁军不同上一次来时,个个身体挺拔,面容冷肃,手握刀柄,不必开口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比之上次,更显锋芒。

这也是南朝给的下马威?

马蔡玉隐隐察觉到这次来访的目的不会轻易达成了。

第五泰没有进驿馆,他在外与众人见礼后便离开了。

石黎则是微笑着目送他们。

马蔡玉也回了微笑,端着气度落落大方地点头。

侧过身,他收起了笑意。

也无妨,殿下还有后手,他偏要会会这小女帝。

月前经过会稽郡的扬州灾民已经到了苍梧郡。

他们一路留下了多少罪恶的种子,无人得知。

但在苍梧郡,一种不知名的苦痛早已慢慢生根。

冼行璋坐在映月湖心亭中,手旁边架着个鱼竿,鱼竿被鱼儿带动着抖动,但钓鱼的人并未注意。

她一手搭在围栏上,靠着软枕。

让人一眼看过去,活化成一句诗。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坐落在湖心的亭子四周用轻纱作屏障,风动则纱动,既掩去了水雾又留下清凉,让人坐在亭中便觉昏昏欲睡。

冼行璋本来有些困意,但现在没了。

伏乐亦正坐在她面前有些委屈又幽怨地盯着她。

避暑行宫的名单早出来了。

五品以上的朝臣大半前往,这是惯例。

宫中,冼行璋只提了让君后同往,这本是件小事。

只是不知伏乐亦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到自己不能去,独守宫中几个月本就难捱,再想到陛下对君后的偏爱,更是不忿。

他今日就是要过来撒泼的。

伏乐亦被送进宫来是有道理的。

不比君后先帝亲选,亦不如温承瑜血脉亲厚,伏乐亦的优势就是合适当帝妃。

长得好看,脑子不多,会撒娇卖痴,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样样拿手,作为消遣的对象再合适不过了。

女帝刚继位时,王氏正是有最有手段的世家,将伏乐亦送进来也费了功夫。

只可惜,他们做的功夫自己还是没有机会尝成果。

伏乐亦不够聪明,但很会看眼色。

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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