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猫儿一伸懒腰,迤迤然站出来,终于舍得把眼睛睁大睁圆,黑漆漆瞧着京兆尹。

后者笑了笑,猫儿突然一跃,跳上去,在案几上卧下,低头瞥一眼地上苏氏福喜二人,卧端正了,猛烈抖动身子,颈上铃铛发出脆响,虽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引得众人注目。

“叮铃铃——”

铃声上带上术法气劲,极其强悍。

平常人只觉胸口沉闷,呼吸滞涩,开始头晕目眩。而修行者,方知这一下威力有多少。

如果方才还有人觉得柳道非在开玩笑,有意轻视,那么如今,便再无人敢有异议。

脆铃终于响完,那处浮现出浅光。随即,一个蜷缩狰狞的东西被光拖着,放上桌案。煤球伸出一只白爪,按住那物,将其往京兆尹面前推了推。

后者眯眼一看,眉头皱起来:“蛊虫?”

堂中有人诧异,正欲上前,被柳道非拦住:“别碰。”

“是邪术蛊虫。”

江却营趴在外沿,定眼瞧去:只见那虫子附近黑气环绕,浓得要将其整个身子都遮住,人在外面,只能依稀看见其饱满肥大,就像吃饱了快要崩裂开。这只比先前任何一次见到的都要大。且极为厉害,黑烟在那处包裹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向外扑出去。

那虫子实在有点恶心,纵使见过很多次,江却营还是一阵恶寒。

满堂之人闻邪术皆大惊,唏嘘一阵。却见柳道非上前,掏出一张黄符,只见捻过灵力,向那处打去。

金光拂过,只见那黑烟瞬间飘起,立刻发出阵阵鬼哭,挣扎扭曲,朝符纸涌进去。顷刻间,黄符被染成青黑色。

柳道非一甩符,走到福喜面前,俯下身,将那物展过去:

福喜倏然眼珠瞪大,大得凸出来,整双眸子漆黑,连眼白也被尽数遮盖。她猛地坐起来,直直盯着前方,张开嘴,脖子暴起青筋,似乎要挣扎着吸入什么东西。

符纸上黑色被她尽数吸去,一时间,众人眼前昏花,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福喜有两个头。

不,非也。是她的魂魄被物归原主,连着被蛊虫吃到的精气,一并回来。乃至于魂魄成形,附上身,影子重叠。

就在她即将吸食完最后一缕黑气时,柳道非倏然撤回手,终止与此。

福喜吃掉精气与魂魄,端坐起来,瞳中黑色缓缓褪去,眼白回来,呆呆望向前方。

“这是……精气魂魄回体,起死回生术?”有人惊诧道。

京兆尹一笑:“起死回生有违天道。这只是个傀儡。”

闻言,众人重新看去:只见福喜身子僵硬一塌陷,头无力垂下去。虽睁开眼睛,但眼神木讷,活像个提线木偶,一点没有活人气。

有胆子大的尝试上前,并作两指,颤颤巍巍,试着往脖颈处一探——猛地抽回手去,咽了一口气,道:“是……是死的,没气了!”

柳道非上前,站在堂中央,道:“此事,我今日会给一个交代。诸位且看——”

说罢,指尖灵力凝起,朝福喜裹挟过去。

后者立刻头一动,垂下去的眼睛缓缓抬起来,呆木无神。柳道非站在她眼前,手掌慢翻,操纵着,问:“你是谁?”

福喜一字一句,僵硬道:“我是,江家的奴。”

柳道非:“你是谁的奴?”

“我是,”福喜语气中无丝毫感情,就是个提线木偶:“大娘子的奴。”

“江,大娘子,的奴。”

那旁陈氏霎时间跌坐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指向福喜,颤抖道:“你,你怎么会……”

柳道非一偏头,看向江二公子:“她说得对否?”

江敛一弹袖,露出一抹笑:“正是。”

“这婢女出自我母亲手下,后来才拨给后宅妾室。一奴不侍二主,她自然只认家母一个主。”

陈氏只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面露惧色,浑身止不住抖起来。江锦屏见了,俯下身,抚着脊背安抚她,也不见好转。

柳道非又一转腕,问:“你每逢节,都带江元去哪?”

“去,城外郊岭,那里有,陈氏住。”

柳道非问:“是你一人庇护江元带他去的么?”

“不,”话语如晴天霹雳:“是,大娘子,让我带他去。我一个人,不敢去。”

柳道非又一转头,看向江敛:“此事可实?”

江敛还是面上带笑:“不错。”

“家母心忧孙儿,知他思母成疾,才默许他去。否则一个婢女,怎敢违抗主上的命令。”

江却营又一阵恶寒,他总觉得这个人笑里藏刀,温润的皮肉下能吃人。

柳道非语气不冷不热:“本座的读心术想必江公子有所耳闻。今日事重,说谎,可不好。”

江却营明显瞧见对面脸色变了一下,连带着粘在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柳道非的威压太盛,他一介凡夫不可匹敌,却也不甘示弱。强笑道:“那是自然。”

柳道非转回眼,一抬手:“再说你那天出城见到什么。”

此咒之下,人魔鬼怪,魑魅魍魉,都不会有半句虚言。

福喜脖子动了动,僵硬道:“是。”

“那天,我送公子见陈氏。走到城郊岭,公子走累了,我们在客栈吃茶。”

柳道非道:“事出紧急,你们为什么不快些走?”

“我在等身后人。”

“何人?”

“大夫人派给苏氏的,暗卫。”

“啊——”

陈氏倏然尖叫起来,捂住耳朵,似是痛苦至极。

莫说陈氏,连江却营都难以置信:身边最信任的仆从原来是江母的人,亲生孩儿来看自己也是受人牵制。纵使她从这宅院出去,也逃不过世家权贵的操控。换谁谁不觉恶心?

“你为什么要等他?”

“大夫人派他,跟着我们。以防乱事,先前几次,都是如此。”

陈氏已经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柳道非道:“这件事江元可知道?”

福喜道:“自然不知。陈氏也,不知。”

“他既是苏氏的暗卫,苏氏知道否?”

“不,知。”

天昏地暗。

江却营抖了一下,一时间难受至极,魂魄动荡。被柳道非察觉到,传音道:“还撑得住么?”

江却营缓一口气:“我无事。”

柳道非犹豫了一下,趁众人惊诧之际,卸下腰间玉佩,将其给江却营,作无声安抚。

那物的确神奇,江却营一靠近其心清神静,气息舒畅,一时间好过许多。

柳道非指尖灵力凝起,施向苏氏,后者受操控,头又抬起几个弧度。柳道非步至木椅坐下,沉声道:“继续说。”

“是——”

“那日,他被苏氏叫去,慢我们一步。我在客栈等他,待跟上,才出发。”

“走出客栈,再走三四里路就到陈姨娘处。我在前面走,他悄悄跟在后面,从前,都如此。可是,那一日……”

“至林间,我们走着,他忽然追上来,面色发紫,瞎了一只眼。暴起,向我们扑过来。”

“他掐死了公子,我害怕,我拉不住,也打不过。只能跑了。”

“我跑去找陈姨娘,说公子遭人挟持,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他杀了公子,追上来,还要杀我们。”

如此看来,这事与陈氏那日所描述的,并无差别。陈氏并未撒谎,却被婢女欺骗。

柳道非道:“之后我救下你们,脱离危险,你为何不说实情?”

福喜缓缓抬起眼,不知是否错觉,江却营看见她眼珠子转了一下。话语间倏然有情感起来,不再像木偶:“因为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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