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德十六年的最后一场早朝。

例行的刀光剑影之后,先帝冷着脸开口:

“杨戎生。”

忠瑞侯立即出列,稳稳立于队列之间。

“都说你是去北边打鞑子的最好人选,可我还没听过你的态度。”

“你是主战,还是反战?”

“你说一句话,朕也好安心些。”

这问题一出,两边的人都出起汗来:

陛下这么问,和把杨戎生放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说主战,赢不赢的了?

赢了即会功高盖主,输了就是误国误民。

说反战,圣人点他,他岂能畏惧不前?

纵使解释一千句,也会被当成躲避职责的借口。

摆在未来的杨国舅面前的,真是一条活路也没有。

两派人撕了这么久,后知后觉发现:

虽然人选早提出来了,但杨戎生竟像条泥鳅一样,哪一派也没抓在手。

二代忠瑞侯双腿一颤,咣当一声,跪的结结实实。

周围人一悚,默默环绕他让出了一处地方。

先帝也坐直了,好奇自己这位昔日下属能说出什么话来。

杨戎生膝行几步,几乎把笏板举过头顶:

“陛下要臣做什么,臣就愿意做什么哇!”

“臣还没有刀高的时候,先父就跟着陛下了,臣父子能在乱世中活下来,全靠陛下的英明——”

满朝文武听了这话,没有脸上不发烫的。

拍马屁不丢人,但是要把这么恶心的话说的理直气壮、说的慷慨激昂,确然是需要一定水平。

早些年就听说杨老侯爷功夫了得,总能哄得陛下一愣一愣的,真是虎父无犬子……

“左一派,右一派的,臣知道陛下看的心烦,因此臣当然哪边也不会站!”

“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陛下向来知道臣的心意……”

彼时还不流行自比怨妇,这一阵雷人发言听得人人牙酸。

“臣跟着先父,从小旗做起,到后来的百户千户,没有一步不是陛下提拔的;”

“臣虽然愚蠢,可是知道该跟着谁,信服谁!”

杨戎生眼含热泪,情真意切地往上望着自己的君主。

“那就是陛下!”

“臣是粗人,没读过书,不能说是天子门生,但总归是您的人,从未有过二心!”

“先父去前,一直不放心我,连眼睛也不敢闭……”

提到老侯爷,杨戎生适时抬袖抹了两把眼泪。

“今日向陛下表了这一番,臣才觉得他老人家能放心去了!”

“——陛下放心,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叫臣去哪臣就去哪。”

“要我去北边儿,我现在就能走;”

“要我留京城,那杨家,就是连只鸡都不会跑到京郊!”

杨戎生连着说了这一大堆,连个捧哏的都没有,居然还能越说越激动。

近三十岁的人,当着几百号人涕泗横流,一点面子也不要了。

大多数人站在后面,听不清看不着,但隐隐约约也觉得前面的大戏十分精彩。

杨家深藏不露,是为大奸大佞的说法一直有。

可看过这一幕的都觉得,杨侯爷要是为了做佞臣拼到这个程度……

那一般人确实也比不了。

今天殿里的人一出去,明天全城都知道忠瑞侯这幅窝囊样了。

主战派哑巴了,反战派也哑巴了。

能说得上话的就那十几个二十几个人,没有不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

总感觉杨戎生是拉着所有人看他的表演,有种被尊重但又被侮辱了的诡异感受。

然而陛下没说停,忠瑞侯就不能擅自闭嘴。

——大概是先帝那天好奇心突然旺盛了一下,加上冬至过后早朝停了,舍不得看不见自己这些臣子,先帝竟一直没打断他。

当年最后一天上朝,都想着早点总结早点结束,回家收拾收拾准备过年。

结果杨戎生这么一发挥,全大楚四品往上的官员都不得不听他声情并茂回忆:

老侯爷当年是如何吃不上饭险些把他两吊钱卖了,幸而陛下慷慨解囊收留他们父子;

数九寒冬行军的夜晚,陛下是如何坐在火边对将士们晓之以理振奋士气,听得他至今还能背出其中经典语句;

他初次领兵指挥失误,陛下又是如何天神一般降临阵前,力破敌军为他们解围……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杨家上下两百口人对陛下的景仰之心。

然而落在别人耳中,只觉得:

贱啊!

站着上朝本就不痛快,还要加时!

就算是和他关系好的,此时都想上去踹他两脚。

早朝上成这个模样,真是配得上做这荒唐一年的结局!

待到先帝满意了,杨戎生嗓子喊哑了,来上朝的也差不多都魂游天外去了。

有腿麻了的,正要活动活动准备撤出去。却又听见先帝问:

“听说你最近在为长子择亲?”

全朝堂都精神了。

宫里似乎还有几个年龄尚小的公主……

但杨琼已经在宫中做到了贵妃,如果杨家再和皇室结亲,是否有些……

杨戎生刚才摆明的态度固然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本分得不能再本分。

但陛下一直是个精明的,不至于真被他这么几句话就哄住了,更不会放心与他亲上加亲。

……吧?

杨戎生绷紧精神,呵呵笑了两声,一副“你看这事整的”的尴尬模样,回道:

“确实如此,陛下真是心细如发!连臣家这样的小事都关心到了,臣代犬子感念陛下这份恩情——”

“但臣的母亲及内子信些前世今生缘分的东西,找人算了许多八字,眼下已有钟意的人家,正沟通着呢……”

先帝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这事放过去了。

当天晚上,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就打听到了这一条:

杨家派人,向余家下了定。

定的是余桓行四的女儿,闺名一个霜字,虚岁才五岁。

信物交换了,只待成年后再正式办过婚礼。

其中上过早朝的,这时才恍然大悟,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难怪陛下早上听杨戎生那样胡言乱语也面色不改,原来还有更早的一着在这呢!

大户人家结亲,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好的。

势必要提前许多日,两家大人会面商量,交流许久,才能初步做个决定。

要是今日下定,不知道早几百年杨家余家就商量好了!

余桓是铁打的反战派,杨戎生这时候要与他做亲家,不就是站了队了?

亏他大早上还在那厚颜无耻地说什么,自己不站队伍没有朋党……

宫中一向消息灵通,这种事情,陛下岂会提前不知?

那陛下早朝时还表现的心情那么好,耐心听着杨戎生代他回忆往昔峥嵘。

原来是君臣二人早早就商量好了,都压到今年最后一次早朝演给大家看,罚他们的站,也暗示君主的态度:

打个鸡毛!

圣人不松口,下面翻出天来也休想用兵!

……

清算来的相当快。

这场险些拖到第三年的拉锯战,终于迎来了最高潮。

腊月里没早朝,先帝每日就端坐宫中,嚼着果脯,一本一本闲翻着前面六百多天里上来的吵架折子。

主战派的,贬;反战派的,也贬。

由头自是不缺的,两边都把对面祖上十八辈都刨出来喷过了,连孤儿都能被劾家教不严。

先帝独断专行习惯了,自上往下压着所有人压了十六年,对这一次险些阴沟里翻船的遭遇始终心有余悸。

装着风轻云淡,实际上连新的乱葬岗起在哪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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