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无碍。”

闻折柳忍过一阵钻心的痛,冷汗打湿脊背,黏腻得紧。

他心中烦闷,想扑到何霁月怀里撒娇,又觉得大半夜把她吵起来,再麻烦她,心里过意不去,只冲何霁月摇头:“抱歉,吵到您了。”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最见真章,昏黄光线中,闻折柳清丽五官愈发俊秀。

他微蹙着眉,两眉之间的小红痣被挤着,幽幽泛光,让人心中一颤,想伸手抚平。

行伍多年,大半夜敌袭,一年多日睡不好觉是常态,何霁月没什么起床气,一屁股坐回他身边。

“吵都吵了,现在马后炮道歉也没用,倒不如直说,你究竟是哪不舒服?”

闻折柳扭头不语。

若是肠胃不适,他也不至于说不出口,只是这个,实在是……

何霁月很少见他这样沉默,愈发疑惑。

他不是一痛就冷脸撒娇么?今儿个倒成了锯嘴的葫芦。

“乖乖,到底是哪儿疼?”

她一逼近,闻折柳便往里头缩,面朝墙,只给她留个孤寂背影。

“没疼,就是做噩梦了。”

闻折柳体弱易多想,夜间总做噩梦,何霁月只当他这话属实。

“梦见什么了?”

她手腕绕到闻折柳额间,摸到一脑门汗。

“死人了。”闻折柳随口编。

“谁死了?”何霁月追问。

闻折柳本能要编“您”,又觉得这话不吉利。

可他脑瓜子正一个劲想瞒住何霁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其他人,抿了下唇,到底没说出何霁月的名字。

“不认识的人。”

何霁月本以为他午夜梦回家人人头落地的场景,正寻思以她的立场,如何安抚闻折柳,一听死者无名无姓,心中大石落地。

“那有什么好怕?”

“……奴就是怕。”闻折柳没话找话。

“这‘噩梦’,怕不是你编来哄我的罢?”

何霁月手挪到他臂膀,一使劲,将他整个人转过来。

“分明你之前梦到只灰麻雀,都要与我绘声绘色说上半天,这会儿梦见如此血腥场面,反而不敢说了?为什么出这么多汗?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奴……”

“不许说谎,不然罚你今夜别睡了。”

何霁月下床,作势要拿武器。

闻折柳一见她去柜子翻东西,心就一紧。

虽然他喊疼,她的力道会轻,但她不会停!

那时候的她是最可怖的,只剩下原始的兽性,非要尽兴了才好,他可不能因为羞着讲,而羊入虎穴!

“奴说!奴……牙疼。”

何霁月讶然:“好端端的,怎么会牙疼?”

闻折柳一下扯被子蒙住脸。

“……那个糖葫芦,太甜了。”他嗓音很闷。

何霁月属实没料到是自己给闻折柳买糖葫芦,才让他如此遭罪,下榻着靴,势要给他解决。

“我去找吴恙来。”

“别,别!”闻折柳光与何霁月一人道牙疼,整个人脸便红成了烧着的炭火。

一想到吴恙那“早跟你说少吃糖,不听,看,难受了吧”老妈子的絮叨,他头也跟着疼了起来:“太丢人了。”

“可你这样一直疼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何霁月回头:“不可讳疾忌医。”

疼痛又从牙髓侵袭,闻折柳吐字不清,好好说的话成了轻哼:“也不是,一直疼,偶尔疼罢了。”

何霁月伸手搓了下他疼得发白的脸。

“不就是牙疼么?这么难为情,连吴恙也不肯见?”

闻折柳点头如捣蒜。

“那行,张嘴,我看看。”

无欢亲自给他看?

闻折柳更羞了:“这不好罢?”

“总好过兴师动众,大半夜把吴恙叫过来,闻归云,你再不张嘴我就找吴恙去了,三,二……”

“奴这就张!您别唤吴恙。”

术业有专攻,何霁月身为门外汉,提灯照牙,一双锐利桃花眼扫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觉得他整体牙没有问题,没松动,也没少。

“应该是这儿疼罢?这儿有个黑洞。”

她找根竹签敲了下。

“唔,疼!”

竹签还在嘴里,闻折柳吐字不清,只眼尾一下泛起泪。

“这么疼?”何霁月迅速将竹签退出。

“嗯。”闻折柳捂着腮帮子,眼泪汪汪,“很疼。”

“疼成这样,不服药恐怕不行。”何霁月下榻,往医药箱搜罗一圈,没找到合适的药,无奈摇头。

“可惜止痛的膏药都是外敷的,你用不了。”

牙痛时弱时强,这会儿勉强消下去,闻折柳又有了些精神。

他抬手抹去鬓角汗珠:“您屋里为何这么多药?”

何霁月收拾药箱的手一顿。

“战场刀剑无眼,京城也未必安全,哪怕是我,也会受伤……府上备着药,有备无患。”

闻折柳忽问:“疼不疼?”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何霁月一头雾水。

“什么疼?”

闻折柳眼尾又开始聚泪:“当时受伤,您疼不疼?”

谁伤着了不疼?

区别在于说不说罢了。

“不疼。”她抬手抹闻折柳泪,“别哭。”

何霁月向来不爱喊疼。

她自幼身旁无长辈疼爱,疼只能自己一人受着,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

长大成人后,身边人都是指着她做决策的下属,她更不好将伤口剖开给她们看。

喊疼是弱者的特权,她是强者,不必接受怜悯。

“可您身上,疤痕犹存,”闻折柳那夜借着月色,窥见一二,这会儿扒何霁月衣裳,堪称带着答案解题,动作迅速,“这道疤,横在心口,您当真一点都不疼?”

何霁月沉默片刻,在痒到笑出声前,捏住闻折柳乱走的手。

“当时疼,现在好了,就不疼了。”

何霁月缓慢系上衣扣,拍闻折柳微凉手背。

“有伤疤,很正常,上了战场,又能活着能回来的,谁身上没有几道疤?折柳,伤疤是将军的荣光。”

甚么“荣光”,都是狗屁!若这光鲜亮丽要用苦楚来换,这殊荣不要也罢!

闻折柳倏然抬起头。

“是不是西越与中原交好,您不用上战场,就不会再疼了?”

“是,也不是,”何霁月淡然,“东南匪盗横行,我已自请剿匪,哪儿我地况不熟,会不会出意外,也不好说。”

心揪着疼,闻折柳好不容易从伤悲中喘过气,忽地觉察不对。

无欢不是风流成性?怎会主动请命?

“一直盯着我作甚?”何霁月指尖薄茧摩挲他瘦白手腕,“怎么还要哭不哭的,我又欺负你了?”

“不是。”闻折柳一开口,竟哽住了。

他重咳几声,嗓音仍哑:“有件事,奴想问您,但不知当不当问。”

“想问什么就问。”

何霁月往窗外看了一眼,借着星宿算了下时辰:“今儿个有早朝,我卯时得到位,五更天了,总归睡不成,不如同你聊会天解闷。”

闻折柳心思虽然别扭,但八面玲珑防的是别人,而非何霁月。

在她跟前,他也是个敞亮人。

“您对小青的柔情蜜意,是真的?还是装的?”

居然还问这个,她上次不是已经澄清了吗?

何霁月不喜欢做重复的事,更不喜欢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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