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响起一声轻叩。
“大人,”宝桃儿在门外唤道,语气轻轻,“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现在是酉正。”
瞿宝砚合上账本,缓缓应了一声:“好。”
她起身,将身上那外袍挂上椅背,又顿了顿,取了手边一本账本,转身出门。
日色已近西沉,斜阳自天边斜洒而下,将知州府的廊角檐柱染上一层苍黄薄金。
房中灯尚未点起,秦老爷独坐在堂前,衣袍整肃,目光直直望着前方,似乎在看那大门,又似乎落在紧闭的门扉之外。
他坐得稳,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沉入了某种静定之中。
门扉忽然吱呀一响,打破了屋内凝滞许久的寂静。
秦老爷似乎被这动静惊到,肩头微微一颤,眼神这才聚拢,回过神来。
见到来人,他慢慢起身,躬身一礼,道:“大人。”
瞿宝砚微颔首,抬手道:“您坐。”
又随手将手中的账本轻轻搁在了桌上,抬眼看了秦老爷一眼,语气平静:
“您要看看么?”
秦老爷看也没看,只抬手摆了摆,缓声道:“老朽老了,这双眼老眼昏花,不济事,看不得这些细字,大人有什么话,不妨就直说吧。”
瞿宝砚点了点头,在他对面落座,言语依旧温和:“昨夜贵府突发火情,所幸扑救及时,全府上下安然无恙,无人受伤,也无财物损毁。那些账房中几大箱的账册,也俱数完好,一页未失。”
秦老爷微微点头拱手道:“真是有劳大人了。”
话落,屋中却陷入一时静默。
瞿宝砚慢慢道:“秦老爷就没有什么想问本官的吗?”
秦老爷依旧坐得稳,他沉吟片刻,才慢吞吞开口:“那老朽便斗胆一问……不知自大人赴任以来,已有多少时日?”
瞿宝砚答道:“本官五月赴任,如今七月将尽,算来尚不足三月。”
秦老爷轻轻“哦”了一声,微微颔首,像是记下了什么,又似早已心知。
片刻后,他笑了笑,语气悠然:“那大人不妨猜猜,老朽做这买卖,做了多少年?”
瞿宝砚道:“愿闻其详。”
秦老爷抬起眼帘,望向门外尚余的光线,缓声道:
“我十五岁起,便开始在江南道各州的码头跑腿,什么货都扛过,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虽苦,每天却也快活得很。后来,攒了些本钱,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接了几家铺面,自此桥上过马,江上跑船,一年三百六十日,无一日闲。到了如今,年过六旬,自知不中用了,也不再插手家里什么生意上的细事。但老朽这双眼睛,也是看过五十年风浪的人。”
他言辞沉静,望向瞿宝砚:“老朽私以为——此事,大人不该插手。”
瞿宝砚淡淡一笑:“不知您以为,我今日为的是哪桩事?”
秦老爷也笑了笑,却随即轻轻摇头,眼神收了笑意,道:
“大人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才慧定是惊艳过人,又来此地担任知州,可见胆识更胜。我家那几个小辈,自是比不得。老大稳重,却智慧不足;唯一的女儿,自幼便惯坏了性子,眼里容不下一丁点沙子;至于我那小儿……倒是最聪明的一个,却也是自作聪明,眼界还不够通达。说句实话,他们三个加起来,也未必顶得上大人您一个。”
瞿宝砚:“您言重了。”
秦老爷又道:“大人心里应是明白的,自己为何被派来接手这渌州。”
他抬头,目光虚指天上,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上头一句话,说往东您就得往东,说跳火坑……您也只能跳。”
瞿宝砚目光如水,淡淡道:“火坑?”
秦老爷淡淡一笑,神情分明:“您无党无派,出身清白。家中无人在朝,又性情耿直,不阿不附。说得好听是公正无私;可说得明白些——是可用之人,却也是可弃之人。”
他轻叹一声:“这件事,大人若真插手,介时自身难保的,恐怕不会是秦家,也不会是您查出来的那些人——”
“而是您,瞿大人。”
他抬眼看向瞿宝砚,目光沉沉:“大人应当明白,这背后牵扯的,不是几个人的私事,也不是一桩案子的得失。那是一条船,是屋脊。屋里的人哪怕平日各怀心思,但一旦风雨将至,必定是拧成一股绳,合力反扑,不为别的,就为了自保。”
他语气微顿,望着她,声音更低了些:“船上的人越多,这股力量就越大。”
“而您呢?孤身一人,背后无援,拿什么抵抗?凭一道圣旨?”
“刀若是真落下去,那上头便要算账,朝廷便得负责。可落刀容易,收刀难。局要收,事要平,各家要安。在最后,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他语气缓缓道:“杀一人,平百事。对朝廷来说,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划算的法子。”
屋中静了一瞬。
秦老爷看向瞿宝砚,目光如炬,一字一句:
“大人…难道要做这一人么?”
瞿宝砚静静听完,未置一词。她神色未动,沉默片刻,才缓声开口道:“秦老爷这番话,听起来倒像是与官场打过不少交道。”
“您说自己十五岁起便跑码头,如今能在渌州立此家业、结下这番人脉,坐而能定渌州商界之气,想来这一路,所遇贵人不少。”
她略顿,随即似笑非笑:“倒是叫我这年轻人,好生羡慕。”
秦老爷目光微动,笑了,他眼角略微下垂,摆摆手,口中道得谦和:“大人折煞老朽了。谈不上什么本事,不过是走得早,摸得久些,再加上…有几分贵人缘罢了。”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但实话说来,这贵人运气,人人盼,却未必人人得。若真遇上了,须得把握住了,便是扶摇而上;倘若错过了——那便是失之交臂,终身蹉跎哪。”
瞿宝砚似有感慨,点了点头,接着道:“这话说得在理,您是前辈,又阅历深厚,那我便要向您讨教讨教了,依您之见——何为贵人?”
秦老爷捋了捋须,笑容不减,语气淡然:“贵人之说,自古多有。能提你一程,渡你一关的,皆可称贵。”
“但依老朽拙见——能改命者,方是真贵人。”
话至此处,他将目光重新落在瞿宝砚身上,语意含蓄:“说句僭越的话,大人如今四面皆势,一人孤舟,正是风雨将至之时。若此时有人肯伸一臂之力,那便是解困之援,改命之机。如此贵人,大人可切莫错过了。”
瞿宝砚闻言,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说的是啊”,眼中却是一片静意。
她不急着接话,只低头轻抿了一口茶,像是细细品着温度。片刻,她开口,语气温和:
“秦老爷默默无闻做了十五年的伙计,三十那年才起家。彼时接下江南数家铺子,生意一跃而起,账上银子也日日见涨。人人都说,您是熬出头了。可也有人说,那年恰逢新任巡抚入江南,道路铺陈,码头整顿,您提前得了消息,手上粮布先一步入市,赚得盆满钵满。”
她语声轻缓,像是讲一段渌州的旧事。
“再后来,有人请帖不敢不送,有人登门求货三请三拜,才知秦老爷不止是生意做得稳……连门第也高了。”
“娶得巡抚家的小女儿,女婿做得稳,银子一车车的送,岳丈也有体面,真是皆大欢喜。从那日往后,秦家的门槛便高了半寸,身份再非往昔,算是实打实地,改了命数。”
一句话落下,堂中微静。
秦老爷收了笑意,眼神微敛,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不知大人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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