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容看着那小厮换来一壶酒,又给他斟满,一直都没言语。
他的沉默,总会让心虚的人不安。
杜榆见秦独没来赴宴,擒贼擒王便行不通,只能迂回另寻它法。
他警惕地坐直了身子,语气故作轻松:“侯爷此次要在岭州边界驻扎多久啊?”
四周尽是小厮舞女,人人低头却人人支着耳朵听。
段怀容浅笑着:“驻扎多久,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岭州近些年一直不安生,陛下对于这一带匪患也格外关注些。”
虽是些客套话,但聪明人即刻便能听出其中玄妙。
提起岭州的动荡,几乎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百里无恙与岭州义军。
那一次,险些剑指皇城。
皇帝命北安军驻扎于此,哪里是为了安定匪患,明明是防着东西海州,怕他们揭竿而起。
杜榆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他讪笑后辩道:“以北安侯的雷霆手段,北安军要去哪里,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许多地方比这里更不安生,北安军在此实属大材小用。”
这是在期望北安军能撤离,段怀容何尝听不出,却不正面回应,只道:“能让一方百姓平安,那便是最有用的。”
在打哑迷上,没有谁比他更沉得住气。
越是看不透,杜榆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未能旁敲侧击探听消息,甚至还处于被动局面,他悻悻道:“段先生是聪明人,必然早已领会本帅为何想见北安侯,所以今日也不必兜着圈子说话。”
想见北安侯,无非谈一谈能否合作,如果不能便当场除去。
段怀容笑笑不言其他,欣然端起新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杜榆见不得回应后抓心脑肺。
沉默了半晌,段怀容见人实在窘迫,不打算让场面太难堪,笑道:“我既畅饮佳酿,那也请将军畅言。”
他抬手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故意倒得缓慢,让酒水注入杯盏的声音持续许久。
杜榆并不愚钝,这会儿已经听出段怀容暗指酒有问题。
被发觉了却没戳破,这更令他不安,不知这件事会被当做什么筹码。
果然,能与北安侯为伍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
场面沉默安静,但暗地里两人都已看穿对方心思,实则剑拔弩张。
杜榆面色阴下来,摆手挥退侍女和小厮。
轻而杂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远离,不多时殿里就只剩了二人,空旷又压抑。
“侯爷文韬武略乃骁勇豪杰,如今却为一乳臭未干的孩子驱使,不觉得憋屈么?”
杜榆是在说秦独,也是在说他自己。
“那将军觉着侯爷应当如何?”段怀容不会主动透露任何信息,这会儿语气故意真诚。
杜榆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说得自信而傲气:“不如与本帅一起,在乱世里开创一番事业。”
“将来入京城、上青云,我们平分天下,尽享荣华。”
段怀容目色玩味。
看来杜榆还是有些脑子的。
秦独眼下权势钱财什么都不缺,更不惧威胁恐吓,无论利害都不能将其打动。
真正聪明的人,绝不会和秦独谈判,而是应该赌秦独也会乱世称王。
段怀容微不可查地冷笑,笑杜榆虽然有远见,但却不了解秦独。
一来秦独不会背弃他有生以来的原则;再者,若是秦独想要什么,绝不会与人平分。
不知何时起,段怀容已然能看透秦独的内里。
但即便再了解,也不能将秦独卷进来,此刻最应当的是祸水东引。
“将军想与侯爷平分天下,东海州统帅刘忿之将军可知晓啊?”
他言笑晏晏,如同亲友间打趣一般。
可便是这样一句话,令听者不寒而栗。
既表明两人勾结早为同党,又暗指他们其实貌合神离。明明一起起事,却扬言要与旁人平分天下。
杜榆倒吸一楼凉气后噤声,此刻无论回答是或否,都不太适宜。
段怀容收了笑意,目色冷而沉静,向主位上的人投去目光:“将军可知远交近攻之道?”
杜榆睨过来,神色明显警惕。
远交近攻乃一国交策略,战时与远方之国交好,与临近之国进攻。此策略,一来可避免四处树敌,二来而集中力量攻击近出敌人,循序渐进。
若放在此时,那无外乎是指东西海两州。
西海州横隔在京城与东海州之间,与朝廷来说是近处可攻之地。而东海州,则是鞭长莫及之地。
本就是不牢靠的合作,杜榆听了这么一句,虽未言语,但已然警觉。
“朝廷去游说刘忿之了?”他挑眉发问。
可随即,他又恍然大悟般抽了口气,自顾道:“挑拨离间?”
段怀容笑笑。
确实是离间计,毕竟从赵岑一事他便清楚,基于利益才产生的情义最不可靠。
只是此刻他并不作答,只让杜榆自己去揣测。
有时候,让人乱了阵脚的并不是确切的噩耗,而是得不到结果的怀疑。
果不其然,杜榆无心再像开始那样笑谈,神情严肃:“本帅与忿之志同道合,他的秉性本帅再清楚不过。”
他不肯轻易承认自己识人不清,更是在说服自己相信。
段怀容徐徐道:“当年岭州双雄百里无恙与赵岑乃八拜之交,到最后结果又如何呢?”
他面不改色,说着剜心之痛的过往,平静得如同毫不相关的看客。
赵岑背刺围剿义兄,用义兄首级换得王爵之事,朝中几乎人尽皆知。
当年岭州军起事后,无一人质疑这两人情谊,到最后也无一人想过百里无恙会死在赵岑手里。
试问现在的杜榆与刘忿之,又是否担得起一句肝胆相照。
有如此前车之鉴,杜榆微微握拳,神色冷下来。
“如何远交,如何近攻?”他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疑虑,试探询问。
段怀容毫不避讳:“将军若起兵,朝廷则与东海州联手合围。”
这样的消息本不应该宣之于口,杜榆疑云丛生:“是北安侯让你告诉我的?”
“与侯爷没关系,是我想救一救将军。”段怀容说得笃定平和。
杜榆眯起眼睛,匪夷所思:“你?救我?为什么?”
段怀容笑得毫无害处:“大抵是与将军志同道合吧。”
杜榆听得浑身一震,重新审视了面前的人。
一句志同道合,反心已昭然若揭。
“北安侯的意思?”他始终在乎北安侯是什么态度,因为北安军才是他成败之关键。
段怀容一副淡漠之色:“将军还不明白?正因北安侯绝无可能受将军拉拢,今日才是我来相见。”
至此,杜榆已由疑惑转为暗惊。
这是在说,今日秦独不来,而两人单独相见,是段怀容设计好的。
谁人不知秦独的狠厉雷霆,能将这样一位阎罗算计的人,又岂是平庸之辈。
“段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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