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襄国公请功的折子送抵了皇帝的龙案。率庆州大军夺回四城,并斩敌军将领两人,字字辉煌慷慨。
可偏对那牺牲的两万三千将士闭口不提。
与此同时,段怀容亲书的请祭奠庆州将士的奏折,也已经送到了小皇帝面前。
但他知道,一定是石沉大海,不会被在早朝时提起。
大魏国土动荡许久了,四处不得伸展人心惶惶,实在是需要一场胜仗来彰显朝廷仍然可靠。
这等时候,无论是小皇帝还是吕伯晦,都不会渲染悲伤的气氛。
只是他们不提,自然有人会提。
大殿上,秦独紫袍金冠,垂着眸子听各种奉承襄国公之言。
那些言辞热烈激荡,可他越听却越觉心寒。
朝廷里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他苦苦支撑的?十年南征北战,到最后只给这样一窝蛀虫留了安稳。
赞扬声正盛,他掷地有声开口唤道:“陛下!”
这一声低沉笃实又带着威严,大殿里即刻安静下来,人人观望不敢作声。
小皇帝被声音震慑,目光犹疑了一瞬,下意识往吕伯晦看去求助。
但秦独没给旁人说话的机会,扬声道:“日前,段怀容上了道折子,请在庆州一役之地祭奠两万三千忠魂,不知陛下考虑的如何了?”
段怀容这个名字,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若说吕伯晦只是暗中施展狼子野心,那秦独现在就是不折不扣地质问,全然没了俯首收敛之态。
朝中鸦雀无声,小皇帝支吾。
吕伯晦没料到这件事情会被这样大肆提起。
他见识过段怀容心思,所以一直谨慎,此刻不肯贸然开口回应。
如此一来,小皇帝便孤立无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答道:“朕…朕以为,国土动荡许久…民心不稳。此刻应当以彰功为主要,令百姓信任朝中。”
“若大肆祭奠…百姓恐…恐再生担忧。”
秦独凝视着皇位上的人,冷声道:“彰谁的功?”
他目色凛凛:“若无庆州将士浴血奋战,若无两万三千忠魂奋勇壮烈,能有襄国公今日夺四城、收百里之功绩?”
这一番言辞锋芒毕露,仿佛他面前的不是皇帝。
往常朝臣只知北安侯轻狂不羁,却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会在金殿上如此强横。
无人敢出声触其威势。
“陛下顾虑民心安稳,祭奠一事恐要三思。”吕伯晦终于开口,面色阴阴。
秦独戏谑一笑,将高位上的二人扫量:“并州铁骑、西州铁甲皆与庆州相邻,想必早闻此战,淄州、信州守军更在观望,来日这消息便传遍岭州、江南与荆州十数万守军。
他声音朗朗,所有人都听得出威胁:“若两万三千将士舍生忘死,而不得抚慰,恐军心不稳。”
“陛下莫要只顾着安抚民心,便忽视军心。”他一字一句,分明是警告。
这一州一地的兵马罗列出来,光是听着便分外压迫。
况且谁人不知,眼下最大的兵权在秦独手里,军心稳不稳,大抵都在他心稳不稳。
往前无论吕伯晦与曹重再弄权,在小皇帝面前也还是恭敬的面貌。
今日,众人算是真正见着了什么是皇亲权贵,势态逼人。
大殿上如同死水,连吕伯晦也不应声。
因为之前秦独从不会用手中的兵权强压作势。
他越发拿捏不准秦独。或者说,拿捏不准为秦独谋划的人,段怀容。
“那…”小皇帝慌了神,不敢反驳,捏着手心里的汗道:“朕觉着,侯爷说得有理…”
兵权之下,谁又敢说无理。
秦独顺势拱手:“既然如此,那臣请此事交由段怀容主理。”
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不需要任何解释,因为没人会反驳。
段怀容这个名字,也在今日深深扎根于百官心底,值得他们日夜琢磨。
这件事情传到段怀容耳中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
他欣然地望着正给他盛汤的秦独,还真想亲眼看看这个人当时是怎么“作威作福”的。
自从秦契彰在府里之后,他们虽没有太多交谈,但时常还是在一起吃饭。只不过每每与秦独邻座,这孩子便只顾闷头吃饭。
段怀容示意秦独,给秦契彰也盛上一碗。
秦独默不作声,但听话照做。
“庆州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他找些话来说。
今日朝堂上应下这桩事,但还没个具体法子。
段怀容道:“此时大兴土木建祭奠楼台,实在是为庆州雪上加霜。
“我们只需立起一道石碑,其余祭奠的事情就交由当地百姓做主就好。”
秦独迟疑:“会不会过于草率。”
段怀容摇头否认:“不会,牺牲的军士大多都是庆州籍,庆州百姓比我们更懂得如何祭奠亲人。”
一句“祭奠亲人”,为这场惨烈的战争蒙上一层悲怆。
庆州现在是否家家户户高悬白绫,是否老人哀叹稚子啼哭,那里还有多少人怀着生的希望…
单是想想,就心间梗涩。
“我想去庆州。”
秦契彰不知何时停了碗筷,盯着桌面说得干脆。
秦独微微蹙眉:“这会儿的庆州不是挣军功的时候,去了便是苦守苦战。朝内一日不得肃清,庆州一日岌岌可危。”
这回不必段怀容来说,他便能看透。
秦契彰抬眼,自从军饷一事过后,他面对秦独总是发怯,但言语很是笃定:“我不是为了军功。”
“我是…我…”他想解释,却半晌磕磕巴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最终,他声音小了一些:“我就是想为庆州的百姓做点什么,想现在就去。”
“现在还不是去庆州的时候。”段怀容声音徐徐,很像在安抚心愿不得达成的孩子:“即便你哥哥让你去,我也不会同意的。”
“现在的庆州不单是苦战,更要与襄国公一党的魑魅魍魉周旋,是个要腹背受敌的地方。”
秦契彰听出机会,立刻追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去?”
这回段怀容不是哄人,而是在认真思考:“庆州兵力薄弱,可从并州、西洲及信州调些守军过去。”
“届时兵力来自各处,庆州便不再是襄国公一家独大。而且,也必然需要一位能镇领四方之人,率领大军。”
他许诺道:“那时你若想去,可以一试。”
秦契彰神色躲闪地瞥了秦独,似是不甘心:“侯…”
听多了“哥哥”二字,他忽然觉着侯爷叫不出口,但又一时无法更改:“侯爷十六岁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十六岁的秦独,已经于寒潭寺率兵勤王,在叛军围剿中为先帝挡下三箭,而后扫平大魏境内。
当时四处豺狼环伺,恶战连连,远比庆州危险得多。
“侯爷是迫不得已才以身犯险。”段怀容耐心劝解着:“你不一样,你现在有人庇护,不必用自己的性命去搏并不明朗的前途。”
秦独为“迫不得已”四个字动容,目色温和地望着段怀容。
十数年来,鲜有人懂他的迫不得已。
往前,他不觉得那些日子有什么艰辛的,哪怕他用了十年来搏并不明朗的前途。
可段怀容一句话,却让他忽地为自己的过去些委屈难过,竟格外酸涩。
原来,得一人知心是这种感觉。
秦独释然笑了笑,望向弟弟:“有人庇护是好事,我希望你有功绩,更希望你平安。”
说罢,他眼神亮亮的,与段怀容对视:“现在我得小段先生庇护,也不必事事以身犯险了。”
猝不及防冒出这样一句甜腻的话,段怀容即刻以手肘抵了秦独,示意秦契彰还在。
那些油嘴滑舌的酸话,可不能被这个还未经世事污染的弟弟听去。
秦契彰茫然地扫量二人,总觉着那里不对劲,分明感触的到两人之间轻松亲昵的氛围,足以化解他之前对“庇护”的成见。
“那…听段先生的。”他憋了许久,憋出这样一句话。
段怀容笑着,目光不住地为秦独吸引。他从未想过,秦独会把他视做庇护。
这是一种超越平常认知的信任,是愿意将一颗并不安稳的心,暂时搁在他仍单薄的羽翼之下。
他对秦独的感情愈发浓烈,浓烈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抽离。
……
后面几日,朝中大抵太平。再过半月便是小皇帝寿辰,各处都在尽力作出太平繁华之象。
六月底,襄国公鲁具与其子鲁潜覆自庆州回城,等着万人称颂,荣耀加身。同日,靖西王父子也自西州抵京。
靖西王严缜得先帝亲封,常年镇守西州,早已雄霸一方。如今携十五岁儿子回京,想必不是来贺寿的,而是想在京城也站稳脚跟。
谁人都看得出皇权旁落,如今的京城可谓是波谲云诡。
日头偏西,秦独在书房等着段怀容回府,他闲来无事便翻阅书案上的书信。
这张书桌,似乎已经成了段怀容的。桌上多了许多他未看过的书籍、信纸。
有些是关于军务的,有些是关于医术的。
随手翻开一本医书,其中所述病症等等他看不大懂,却还是没什么目的地浏览着,想用段怀容的喜好打发时间。
翻过几页,秦独从其中扯出一张药方来。他看了看,认得是段怀容的笔迹。
再看药方所在的书页内容,虽不甚了解,却还是能从字面看出是关于肺病的。
他还没见过段怀容钻研过什么医术。
提起肺病,他记起自己的姐姐,上次说是肺里积郁,有些小毛病。
还未细看,书房的门便被推开了。
“看什么呢?”段怀容进门,随口询问。
秦独道:“看你的医术里有张药方,是治肺病的,可是给我姐姐开的?”
段怀容放书的手顿了顿,目光闪动一瞬,不过旋即便恢复如常,故作不知地接过书籍和药方来看。
“这是治肺痨的,不是给太妃娘娘的药方。”他坦然回答着。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自己说破,免得惹人猜疑。
“太妃娘娘不过是有些肺热,前段日子我又去看过,已经好很多了。”他说得自然流畅,仿佛事实便是如此。
为了秦玥澜的病,他不止一次地深夜浏览医书、誊录药方,为的便是能找到哪怕一点新的希望。
秦独自来信段怀容的话,此刻没起什么疑心。
段怀容面色平静,但心底已然打鼓,很怕秦独会追问。
“今日襄国公和靖西王都进京了,靖西王在宫里留了一天。”
好在,秦独说起了别的事情。
段怀容将医书收在书架上,回应着:“是,恐怕正琢磨着怎么找你麻烦呢。”
前段日子秦独在早朝上太过强势,触及了吕伯晦的地位,吕伯晦自然要趁这个机会,怂恿谁来掣肘于秦独。
免得秦独之后不可收拾。
秦独何尝不知道,但也不甚担心,不过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侯爷,赵内监到了。”荣礼在门外道。
赵内监是皇帝的贴身公公,亲自前来必定不是通常事。
段怀容无奈笑笑:“说什么来什么。”
二人一同去相见,也好有个言语照应。他们到正殿时,小厮正端茶倒水,给赵内监伺候得妥帖。
赵内监听见响动,即刻回身来施礼,圆脸和蔼地笑着:“见过侯爷,见过段先生。”
“免礼吧。”秦独没与人寒暄,径直问道:“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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