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这一片楼顶,虽说少了灯火流盼彩帛叠翠,胜在,它是实的。
若非近距离瞧着她这副咬牙切齿俯视长街的样子,殷桑很难不相信,风惊幔留恋此处不肯离去单纯是想继续逛个下半场。
“惊幔,你当时叫我快走,是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吗?”殷桑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道。
“这件事,怪就怪在,我的位置分明面向你却什么都没看见。”
风惊幔回答道,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涌动的人潮看,“可又好像,什么都看见了。”
自说自话的语气有点令殷桑头大。他只觉得自己肩上的伤没什么,若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袭击的恐怕是风惊幔的脑子。
“风大梦师,你不觉得……”
“你不觉得,灯楼挑檐上的风铃有点怪异吗?”风惊幔抢先说道。
殷桑听罢思索了片刻后恍然大悟:“灯楼不似娘娘架下面有人抬,它是固定在原地不动的。当时便是高处也是一丝风都没有,而风铃摆动的幅度却似在微风中摇曳一般。”
“所以我才急忙拉你离开。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风惊幔早已没有了吃荔枝的心情,手中余着的一串却也不丢了,拿在手里一下一下的隔空比划着似乎无事发生的鼎沸人群。
殷桑道:“那就是说,有什么东西,可以自众多游客身体的缝隙间挤进挤出。还有啊,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它干嘛偏偏攻击我呀?我站在人群中有那么显眼吗?”
风惊幔突然转头,死死盯人的目光没有变,只是那目光此刻掉在了殷桑的身上。盯得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没有人跟你讲过吗?这么盯人怪吓人的……”
“你刚才说什么?”风惊幔语气僵硬着道。
“我……”殷桑配合她回忆了一下,“我说,它干嘛不攻击你呀?我长得比你欠揍吗?”
“前一句!”风惊幔并未接他这句玩笑,这也让殷桑的态度随她严肃了起来。“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可以利用众人身体间的缝隙自由穿梭。”
就是缝隙!
风惊幔闭了眼,感受到风铃轻漫空灵的声音在一众嘈杂中遗世而孤绝。
“走!我们现在就去抓它。”她的唇角扬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将一旁尚在发愣的殷桑一把推下了屋顶。
“啊——”
殷桑栽歪着头,眼睛无奈地向上翻着,抱着肩膀不屑的样子跟某个人有一点像。
“叫那么大声干嘛?也不知道是哪一只前不久还大言不惭地说过——‘谁还不是一只鸟了’。被推下楼还敢不用飞的,你是出门没带翅膀吗?”
风惊幔同他背靠背站着,一双眼睛警觉地四处环视。
“我在乎的是这个吗?”
殷桑仰着头,假装听不到身前三五成群的小姑娘传来的阵阵轻笑声,“我这么大个男的,杵在一排女儿家的闺阁饰品摊前你觉得合适吗?”
“再合适不过!你甚至应该感谢人家店家。有了旁边这么多面镜子我们才能更快发现它。“
殷桑极不情愿地扭了个头,一尊菱花镜虽制作精良雕法上乘,只怕想照下他的小半张脸都难。
“用镜子招阴也不是不行,你就不能找个大一点的吗?”
“能找到再大的你以为我愿意跟你站在这啊。”
话音未落,两人几乎同时发现有一束极不易觉察的暗光自其中一面铜镜的上缘晃了过去。
殷桑用脚后跟给了风惊幔一个暗示,随后左掌捻了一个心决搭建了与那面铜镜之间的通道。风惊幔则默契地对接过来自殷桑右手的助力,一片羽毛在一连串念力的加持下向人群间的缝隙飘沓而去。
这个路数的寻踪技法通常是不随便往外拿的。风惊幔专心施术中也没忘了师父的告诫:运用此术切记提防暴露自己后受到来自对方首尾两端的夹击。在选定这个位置的时候,她就已将目标铜镜圈出了自己的结界范围。
附了心眼的羽毛却不及他二人想象中进行的顺利。一路跌跌撞撞飞得狼狈至极,汇聚到的除了各类款式材质的衣料就是因聚众而特有的一股不是很容易忍受的味道。
“咱就是说,还能不能靠点谱了。”殷桑禁着鼻子小声问道。
“必须能啊,再耐心点儿。”风惊幔胸有成竹地道,“只要发现有一点异样,你东我西,你懂的。”
又过了少顷,灯楼和“娘娘架”前围观的人较之前散开了些,羽毛行进的也更为顺畅。风惊幔预感到那束暗光马上就被自己追到了。
尚未来得及高兴,眼前忽的一黑,似流云十里的万千灯盏喊了口号一般齐齐熄了光。
心眼瞎了。
殷桑的通道构筑得还算牢固,不巧的是,那面铜镜被人看中买走了。待他们发现时,镜子已经被揣在一个人的怀里。
风惊幔刚要去追,抬起的腿又慢慢落回原地。她向殷桑做了个手势,两人分为东西两路迂回的包抄了过去。
那人逆着人流,步子比普通的游人香客还要悠闲许多。
风惊幔和殷桑跟得很近,一半是因为路上行人较多大可不必有诸多顾及,还有一半,他们已不在乎所谓打草惊蛇。
跟到一个交叉路口,前方不知是谁家的马车正朝着主街的方向转了过来。果不其然,那人看准了机会突然向马车身后的方向飞驰而去。
殷桑率先展开羽翼直追了过去,不曾想还是叫风惊幔抢了先,一根竹签在他眼前呼啸而过……
那人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向前转过了两个街口。
两指间夹着的竹签被他取下来仔细瞧着,脸上甚至露出因糖浆的粘稠而滋生的嫌弃。
“可惜了这么好的荔枝。糖的火候大了,啧啧啧。”
说完转过身来,竹签在他的手指间飞速的旋转着,样子有些像小朋友拿在手里玩儿的风车。
殷桑:“莫清渠?”
风惊幔:“又是你?“
……呃。两张嘴同时发音听起来乱乱的。
殷桑:“又是你?“
风惊幔:”莫清渠?“
……呃……呃
殷桑:“又来庙会捣乱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风惊幔:“今天你给我交待清楚为什么要背后伤人?“
……呃……呃……呃
“行了。实在说不齐就别硬要一起说了,啊。”
莫清渠嘻笑着摆了摆手,“反正您二位的嘴也不是租来的,慢慢问。要是愿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边问也行呀。”
坐下来边吃边问。是个好主意。
莫清渠后悔自己这个提议时已经晚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认得自己也便罢了,他堂堂一个地仙总不好这般放低身段来陪着他们玩儿。平日吞风饮雨吃东吃西,官司这个东西,还是第一次吃。
“我已经讲了很多遍了。他。肩上的伤。与我无关。”
莫清渠坐在椅子里的坐姿勉强称得上端正。
府尹衙门的正堂中央赫然摆放着一把椅子,这个配置就算高坐于堂上的府尹大人恐怕也是第一次见。
既然已经把这个疯子骗到了这里,轻易放过?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殷桑不依不饶,呈上了庙会中发生的种种不寻常来堵莫清渠的嘴。在他狂喷了一通沫子示意风惊幔来接续的时候,风惊幔的第一反应竟比被莫疯子伤在肩上还要狠。
“他为什么可以坐在这?”
被府尹大人拒绝回答了好多遍的问题,不出意外的纳进了风惊幔脑回路的死循环。
又来?早知道风惊幔状告奸人惩恶扬善的意志如此不坚定,殷桑就应该在她提议将其扭送官府的时候拦住她。总好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干差役即捡了她的笑话又看了自己的独角戏。
筑梦师不要面子的吗?
府尹大人开口道:“本官听你所言确实合情合理。只不过,指向证据不足。你们二人可还有其他佐证吗?”
是啊,再不说点什么,还不如索性找个酒楼坐下来边酌边问呢。
“有!我们之间之前就有嫌隙,还曾打过一架。”殷桑提高了音量道:“原因也是他在庙会上出手伤人,犹来阁的多位千统大人皆可以作证!“
“唉呀?”
莫清渠大概有被“犹来阁”这三个字刺激到,终于打起了精神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是吧?哪个千统大人!谁要来作证?作得什么证?谁?谁?”
上坐的大人见状不由得抚了抚额头。
这就对了。那位府尹大人定是一早便知道莫清渠的来历,并且深知此人得罪不起。风惊幔应该早就看出来的。这番问话不过是走个过场,只为息事宁人草草了事。
不好意思,那也要我愿意才行!
“你给我听好了,是驻地云洲的每一位千统大人每一位你有意见吗?怎么?讲不出道理改撒泼了是吗?”
风惊幔似突然活过来一般,抢了两步站到莫清渠跟前昂着头跟他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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