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火焰般的身影消失后,殿内维持了一阵死寂。

随沈贵妃到来的几名妃嫔,品位皆在宋瑜微的“贤君”之下,宫规虽是规定互不隶属,然终归同在后宫,哪能真就如此不顾贤君的脸面?她们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有起身随沈贵妃扬长而去。

宋瑜微在主位默坐片刻,缓缓将目光再次投向王有才,目光却已无适才的咄咄逼人,却更加冷峻,他淡然问道:“你以为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此事便能了结?”

王有才跪伏的身体一阵颤栗,却不再发一言。

“来人。”他声音依然冷淡,毫无波澜。

两名腰悬铁尺的慎刑司太监应声上前,当铁钳般的手指扣住王有才肘间麻筋时,那人发出一声嚎叫。

“将王有才押入慎刑司,严加看管,听候再审。”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何时想清了其中厉害,何时再来回话。”

“君侍饶命啊!奴才没撒谎……” 哭嚎陡然被粗麻布堵成嗬嗬声响,王有才被反剪着双臂拖过门槛,很快便消失在了殿门外。

宋瑜微的目光落向阶下,小福子正瘫在血痕未干的青砖上,发髻散成一蓬乱草。他声线稍缓:"小福子。"

那人浑身剧颤,抬起的脸颊糊满泪与灰,瞳孔散得像被吓破胆的雀儿。

“你愚忠有罪,被人蒙骗亦是可怜。今日之事,给你一个教训。”宋瑜微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宫里的忠心要给明主,脑子得用在正道上——你可明白?”

小福子的脑袋磕得像捣蒜,血珠顺着砖缝蜿蜒,却不知是应承还是恐惧。

“送偏殿看管。” 宋瑜微朝范公摆手,老内侍立刻上前扶住瘫软的身影,“他惊魂未定,传太医看看,别留了病根。”

待这两人处置完毕,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宋瑜微指尖揉了揉眉心,鸦青色朝服下的肩线终于卸去紧绷的弧度。他抬眼时,目光如寒潭水波般漫过首排妃嫔,却在扫至末席时陡然凝住。

那群垂首瑟缩的身影中,一袭淡紫宫装如墨池里浮起的莲盏。女子端坐绣墩,月白镶边的广袖垂落膝头,连鬓边一支素银簪子都簪得一丝不苟。当宋瑜微的视线掠过时,她没有像旁人那样瑟缩着埋进衣领,反而缓缓抬眸——

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目光坦然而沉静,像隔着层薄冰望春水,既无畏惧也无谄媚,唯有探究的微光在睫羽下流转。

宋瑜微神情一凛,不动声色地偏过头,范公已躬身近前,借着为宋瑜微整理袍袖下摆的褶皱作掩护,喉间溢出蚊蚋般的低语:“君侍,那是良妃娘娘。太后母家远房侄女,上月刚从良嫔晋位,也是太后亲下的懿旨……在慈宁宫最是得脸的人……听说,连沈贵妃这亲侄女,在太后面前也比不得她……”

宋瑜微闻言,眉峰微蹙。皇帝才将丽妃降位,太后便迫不及待补上新人,这份手腕,着实令人忌惮。

他敛去神色,缓步走下台阶,在那袭淡紫宫装前驻足,微微欠身:“良妃娘娘。”

良妃眼中那潭静水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旋即起身行礼,广袖轻扬:“臣妾见过贤君。”

宋瑜微坦然受了她的礼,并未抬手虚扶,只噙着一抹淡笑。他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眸子,让良妃素来无懈可击的端庄仪态,有了一瞬的僵硬。

“今日之事,倒让娘娘见笑了。”宋瑜微声线温和如旧,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本君奉旨查案,动静闹得大了些,不曾惊扰娘娘吧?”

这话听似客套,眼底的审视却如细针密缕——他分明在问:方才当众折了你堂姐沈贵妃的颜面,你端坐于此静观全程,究竟作何感想?

良妃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再抬眼时笑意已漫至眼角:“贤君为国操劳,臣妾不过按份侍坐,何来惊扰一说?”广袖拂过鬓边素银簪,“贤君明察秋毫,手段雷霆,臣妾心悦诚服。”

她忽然欺近半步,语气里满是替人着想的温软:“只是不知贤君下一步想查哪宫?也好让我等早做预备,省得届时手忙脚乱,误了君威。”

这根软钉子递得绵里藏针。宋瑜微望着她眼尾那抹似笑非笑的梨涡,心中暗道,此女城府较那沈贵妃,倒是胜了一筹。

“有劳娘娘挂心,”他迎上那双眸子,声线稳如寒潭,“本君查案只论是非,不问宫苑。”

他负手缓行,与良妃擦身而过,目光如霜刃掠过噤声垂首的妃嫔,声音清晰掷地:“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回到主位,他朝范公抬了抬手,老内侍即刻躬身:“时候不早了,烦请范公替本君送各位娘娘回宫吧。”

范公领命,恭敬地将几位失魂落魄的妃嫔请出了正殿。

随着最后一位妃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扇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外间所有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近一个时辰里紧绷如弓弦的气氛,终于随之松弛下来。

宋瑜微肩头猛地一垮,方才笔挺如松的身姿骤然软了下来,他疲惫地坐下,鸦青朝服的白泽补子随着呼吸起伏,他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腹下那处跳动得如同战鼓。那身象征权柄的锦缎此刻重若千钧,压得他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

“君侍,您今日……真是让老奴开了眼了。”范公回到殿中,看着他满脸的倦色,又是心疼又是敬佩,亲手为他奉上了一杯安神的温茶。

宋瑜微接过茶盏,自嘲地勾起唇角:“不过借太后与陛下的名头虚张声势罢了。”茶雾氤氲中,他轻叹了口气,“这步棋走出去,满宫的眼睛都盯着呢——往后怕是连喝口安生茶的功夫都没了。”

范公还想再劝,宋瑜微却摆了摆手:“我心里清楚。今日也累着你了,你也去歇息吧。”

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枯坐良久,直到阿青轻手轻脚地上前,低声询问是否需要传膳,他才缓缓点头,起身向内殿走去。

入夜时分,他换了身月白常服独坐灯下展卷,忽听门外传来压低的通传:“陛下驾到。”

心下惊喜交加,他匆忙整衣迎出,尚未行至内殿门口,皇帝已大步踏入,不等他跪地行礼,便伸手托住他手臂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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