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识像是见过这样的场景,丝毫没有大惊小怪,径直跑进去,跪在段休瑾面前,看了他几眼,没有即刻将药喂给段休瑾,转而放到地上,一手揽着他的肩膀,问:

“段休瑾,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问了两次,段休瑾不答,秦识便凑到他耳边说起来,

“南宫复崖已经去寻威林军了,他手里有虎符,待召集军队,我们便可杀入宫中,不必再装模作样隐忍下去了,所以这绿瞳孔显不显,都无甚大碍了,段休瑾,我们从这次开始停药,好不好?”

“段休瑾,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段休瑾坐在地上,显然是听不到的样子,迷茫地乱望一遭,看到逐渐从门外走进来,向他靠近江抚明,他猛地一下抬手捂住了眼睛,慌张不已低下了头,就着秦识说话的声音,不停地问,

“药呢?药呢……药!”

秦识攀着段休瑾的肩,一手伸出去,碰了碰药碗,还是没端起来,劝了一句,

“哥,不喝药了好不好……”

但段休瑾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他只知道眼下这疼痛意味着那掩藏他瞳色的药失效了,他令人唾弃的身份,那恶名卓著的绿瞳鬼的原身显现出来了。

而这一切,江抚明尽收眼底,并且抬腿,正在向他慢慢靠近而来。

“滚……滚,滚……”

段休瑾不敢再往前看,出声驱逐了一会,那边却步履不停,于是他的声音开始打抖,慢慢染上微微的啜泣。

江抚明的锦鞋踢开裙摆,

她的裙摆近在眼前。

段休瑾前所未有的心慌不已,那慌张没来由地激起最卑劣的情绪,卑劣冲击理智,勾起不堪的回忆,在疼痛的加持下,他突然变得愤怒、狰狞,于是所有的情绪高度凝结,更加严密地堵住他的耳膜,将一切声音阻隔在外。

听不清,

什么声音都听不清……

眼前的江抚明还在靠近,她的嘴唇在张启。

她在说什么呢?

说他原来长了只绿眼睛,长了一只怪异的绿眼睛,然后也要像从前的世人一样,指责他的不祥了吗。

可既是觉得他不祥,会带来灾祸,又为什么靠近?

疼痛在眼瞳里钻来钻去,令段休瑾拎不清自己的心绪,只是一味地对江抚明的靠近变得抗拒,整个人十分警惕。

他靠在秦识怀里,恍惚间看到一旁的药碗,即刻像是渴得快要脱水要晕厥的人看到了甘霖,伸出手去,刚捧起药碗,模糊的视线和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手颤抖起来,药汤不停摇晃,还没靠近嘴边,整个碗都砸到了地上,药汁飞起乱溅。

段休瑾失态地在地上那滩药液中抓了两下,似乎这样就能捧起来抓回去。

可是不能。

那药液在他手心的抓握下,加速往旁边的扩散。

手里再捧不起半点汤药,段休瑾彻底崩溃,他一点不敢再往江抚明那边看了,将头埋得低低的,下巴搭在秦识手肘间,无助地大吼:

“我说了,滚啊!”

秦识心焦不已,看着撒了一地的药,脸皱起来,拍着段休瑾的背。

几番劝哄无果,秦识已经知道段休瑾眼下大抵因为情绪过激,诱发先前玄雀盟秘毒遗留的后遗症了,双耳开始失聪,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于是秦识没再说话。

但这回段休瑾的失态,是秦识从未见过的,听着段休瑾嘴里喋喋不休的“滚”,再看向面前满怀关切靠近的江抚明,一股火冲上秦识脑门,他伸出手去,猛力将江抚明往后推,大吼道:

——“听不懂人话吗,叫你滚啊!!!”

秦识的力气本就大,这回他用足了劲,江抚明毫无防备,被退得后退几步,后背磕在柱子上。

不巧那里斜劈开一根木刺。

那木刺受力,从江抚明的衣裳斜着钻入肉中,不偏不倚扎在反复受伤过两次的地方。

江抚明闷哼一声,倚着柱子向下滑倒,木刺随之截断,随着身体下落一路摩擦着往肉里按。

钻心疼痛袭来,

鼻尖的呼吸顿了顿,

——眼前一黑。

“你这眼睛生得跟绿眼鬼一样,嘶,你莫不真是从地域爬出来的吧。”

“诶,乾都那绿眼鬼被诛了九族,你也生了绿眼睛,都有这害人不祥的征兆,你怎么不一起去死啊。”

……

“我不想跟绿眼鬼分一组,每次出去乞讨得的东西少就算了,还要跟着这煞气冲天的鬼一起出去杀人,也不晓得后头是我们杀别人,还是这倒霉催的鬼气来害了我们。”

“是啊,他自个一人一组不就好了。睁开绿眼睛往那一瞪,保准直接给人吓死了,就算行动失败,绿眼鬼死了,也算为民除害,何乐不为嘛。”

……

“成人祭那天,我们联手灭了玄雀盟吧。”

“好。”

“秦认你手快,你去偷解药回来。”

“关鹤那贼人发现了我,立马把药毁了,如今只剩了三颗,我们有四个人,怎么办?”

……

“你们吃了解药,有什么不对劲吗……我的头,好痛……好像,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脑中各种声音盘旋着,与画面一同乱飞,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苏醒,段休瑾猛地一下睁开眼睛。

意识从回忆里脱离出来后,段休瑾即刻想起自己晕倒前看到的画面,立马跳下床,跑去柱子旁边检查了一番。

柱子上木刺脱落了一截,露出里面没有涂漆的内里。

段休瑾用手指轻轻擦拭片刻,在那片破损下方摸到一片血渍,怒气一下蹿上来。

段休瑾转头正要去寻,秦识正好走进来。

于是段休瑾两步走到他跟前,揪住他的衣领往上抬,

“谁叫你推她的?”

秦识手里端着药,皱了皱眉,面对段休瑾语气不佳的质问,直言道:

“当时不是你自己说要她滚吗?不是你自己想要推开她的吗?我见你难受,没有力气,我只是帮了你一把而已。江抚明我已经派人护送回去了。”

秦识冷冰冰说完,对江抚明如何如何不以为然,将手里的药碗递过来,

“喝药吧。”

段休瑾没接,继续问,

“她怎么样了?”

秦识的手滞在半空,一顿,如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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