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局翻覆,只在瞬息。

崔相官复原职的余波未平,唐九霄执掌京畿东西两座大营的消息又如惊雷般炸开,一时间,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人人自危。

“你是怕了。”

尚药局药阁深处,听罢崔衍忧心忡忡的陈述,沈卿云却连眼皮都未多抬一下:“怕崔相重掌权柄后,第一个就拿你这临阵倒戈的叛徒祭旗。”

两人之间的谈话向来这般开门见山,直来直往。

崔衍苦笑着,叹道:“你背靠陛下和沈太师,自是无所畏惧,我这样夹缝里求存的人,乍然听闻这消息,自然是思量如何保命。”

“那你寻我,怕是找错了人。”

沈卿云阖上存放老参的匣子,转身踏上一架取药的小梯:“这几日宫里的风向,你难道看不见?拜高踩低,人之常情。”

随着太上皇转醒、崔相脱困,一股隐秘的流言也在宫墙内外悄然滋长,愈演愈烈。

矛头直指当初新帝登基的关键,那道由这位女医丞手持金令,传示朝堂的禅位诏书。

依照旧制,写下禅位诏书需有当朝阁老重臣在场见证。可彼时太上皇昏迷不醒,病情危重,众人皆以为龙驭或将宾天,无人敢质疑那仓促间的流程。

如今,却有人窃窃私语,说那诏书有假,是这位沈医丞勾结当时的大皇子,如今的新帝,行那篡逆矫诏之事,而太上皇,早已被他们软禁深宫,不见天日。

崔衍跟着她的步伐往前挪了两步,仰头看向她无波无澜的侧脸,试探道:“永昌伯如今手握京畿两大营兵权,势头正盛,你与他……”

“我同唐九霄早已毫无干系。”

沈卿云侧首,垂眸瞥了他一眼,那目光清凌凌的,没什么温度:“你也不必再试探,我知道,你一直是他的人。”

话已挑明,崔衍索性也不再遮掩。他站定,声音压低了几分:“既如此,我不妨再多劝一句。眼下情势,低一低头,暂避锋芒,并非屈辱。若一味硬扛,只怕……连陛下与沈太师,也未必护得住你。”

沈卿云从小梯上缓缓步下,拍了拍指尖沾染的少许尘灰。

“低头?”

她轻轻重复这两个字,嘴角弯起一道嘲讽的弧度:“向谁低头?唐九霄?低这一次头,往后是不是次次都要低头?崔大人,这条路我走不了,更不想走。”

药阁狭长的支摘窗启着一道缝隙,日光一线,正正笼在她身上,在幽暗的室内切割出一片异常清晰的明亮区域。

纤尘在她周身的光晕中浮动,她站在那片光里,脊背笔直,仿佛与周遭的阴影泾渭分明。

崔衍立在光晕之外的阴影里,默然注视着眼前这道清瘦的背影。

良久,他终是叹了口气:“那么,只能得罪了,沈医丞。”

回过头,看清他手中亮出象征皇权的金令,沈卿云唇边那缕笑意倏然凝固。

瞳孔微缩,她有一刹那的不可置信,而后面上种种复杂神情掠过,最终化作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她喃喃问道:“是昭狱么?”

“不错。”

崔衍侧身让开通路,目光低垂,并未与她对视:“陛下令臣转告,只是暂时的权益之举……沈医丞,请。”

昭狱深处,为她预留的这间囚室异常干净。

墙面新近扫过,地面不见污渍,甚至摆上了一张简朴的木榻与一方小桌,桌上,一盏油灯正燃着豆大的火苗,光线昏黄,颤巍巍地照亮咫尺之地。

显然有人事先打点过,存了最后几分体面。

然而,这里终究是诏狱。无论怎样洒扫,那股经年渗入砖石缝隙的腐朽气息,裹挟着阴冷的潮气,依旧盘踞不散,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沈卿云立在囚室中央,静静环顾。心中并无多少惊惶或愤怒,反倒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只是缓步走到那张木榻边,伸手按了按,褥子倒是干燥厚实。于是脱下外衫,仔细折好放在榻尾,然后和衣躺下,拉过那床同样干净却单薄的棉被,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此时此刻,置身于这间逼仄简陋的囚笼之内,竟然叫她多了几分久违的安宁与睡意。

她真的就此闭目睡了过去。呼吸沉缓,意识向着黑暗深处滑落,仿佛暂时挣脱了所有枷锁。

只可惜,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

昏昏沉沉间,远处传来铁锁开启,又沉重落下的撞击声,闷响在漆黑的甬道里回荡,由远及近。沈卿云眼睫微颤,意识被从深眠的边缘强行拖拽,尚未彻底清醒,只觉身侧榻沿微微一沉。

一道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坐在了榻前。

紧接而来,一只微凉的手,隔着薄被探向她的小腹。

沈卿云浑身骤然绷紧,睡意瞬间被惊飞,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猛蹿上来。

她倏地睁开眼,在昏黄跳动的油灯光晕中,对上了一张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面孔。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唐九霄收回手,打量她的眼神,是胜利者打量阶下囚时特有的,混合着漠然与玩味的居高临下。

见她只是睁着眼,眸中惊愕迅速褪去,重归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唐九霄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补充了句:“至少现在不会。”

“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卿云无视了他话中的刻意激怒,目光扫过他身后紧闭着的狱门。

“很重要吗?”

唐九霄眉梢微挑,反问道:“我能出现在这里,只意味着一件事,沈卿云,你输了。”

是的,他赢了。

赢得干净利落,无可指摘。权柄在握,兵符在怀,连御座之上那位新君,如今对他也要忌惮三分,轻易动弹不得。放眼朝野,他已站在足以俯瞰众生的位置。

可偏偏,此刻坐在这阴冷囚室中,看着榻上这个看似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子,他心中却盘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近乎荒谬的空虚。

这大约是他这辈子唯一一处令他无法释怀的缺憾。而这份缺憾,竟全然系于眼前之人。

这段时日,他翻来覆去地想,依旧想不明白。

她究竟想要什么?权势、财富、地位、乃至……他曾以为或许能打动她的一片真心。

然而自打重逢之后,一切都如流水过石,似乎没有什么能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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