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赴宴
雪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寅时才停下。平日萧索的庭院今日焕然一新,如琼楼玉宇般晶莹剔透,院中几株老梅的枝丫上堆着雪,黑褐色的枝干与白雪相辉映,宛如名家笔下的水墨画。屋檐下的冰凌晶莹剔透,长短不一地垂挂着,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芒。
卧房里被火炉煨得异常暖和,茶壶搁在上头,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鹿怀舒五更天就起了,此刻一边坐在梳妆桌前打哈欠,一边任由南竹在她身上摆弄。
南竹的伤刚刚好些,便迫不及待地想来服侍她。鹿怀舒只要一提让她回去休息,小姑娘便巴巴地开始掉眼泪,边哭边软糯糯道:“小姐是嫌弃奴婢吗?”鹿怀舒没法子,只好挑些轻巧的活计让她做。
连续打了五六个哈欠后,鹿怀舒终于受不了了。她抹去眼角的眼泪,望着桌上请帖生无可恋道:“就不能不去吗?这么冷的天好好待在屋子里烤火睡觉不成吗?!冰天雪地的办什么赏梅宴?”
南竹专注地拿着手中的点翠凤穿牡丹步摇在鹿怀舒发间比划,思忖片刻后摇摇头,拿起一旁的珊瑚珠缠丝金铃簪子替鹿怀舒簪上,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姐别乱说,成日待在府中有什么好的?合该出去多走动走动,结交几个朋友。”
赏梅宴是大虞多年来的传统。每逢初雪过后,宫里都会举办宴会邀各家小姐一聚,今年因太后病重需静养,遂起了作罢的想法。谁知太后不忍因自己扰了其她姑娘的兴致,便下令在宫外举办,一番商讨后定在了太后的母家——左相程家。
“哇,小姐可真漂亮。”南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鹿怀舒的脸颊,满意地点点头,“奴婢都看呆了呢。”
只见鹿怀舒外披雪青锻织银梅斗篷,内衬月白流云广袖裙,银狐毛领映着瓷白肌肤,更添三分清贵。墨发间珊瑚簪泠泠生光,眉心一点红痣,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来。
大抵女子穿了漂亮衣裳心情都会变好,鹿怀舒看着镜中妍姿艳质的自己,早起的郁闷和不满都消散了几分。她寻了个理由将南竹支出去,唤来了念樱。
根据鹿怀舒看了十几年小说的经验,每逢大型宴会,定会有反派给主角使绊子,让她表演个才艺给大家助助兴。唯一不同的是,小说里的女主角们都有旁人不知的精妙技能,总能在宴会上大杀四方狠狠打反派的脸,而她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若是诗词歌赋还好说,怎么说她也是现代穿越过来的,古今中外的名家诗词随意背上一首即可,可若是让她抚琴作画可就难了,因而提前准备为妙。
说起抚琴,鹿怀舒倒是想起了一段往事。那大概是她十一二岁的时候,某天老瞎子不知抽了什么疯,非要送她去学钢琴,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将她培养成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淑女。于是二人凌晨便从山里头出发,先坐三蹦子到镇上,再搭班车到县里,最后从县上坐车,摇摇晃晃进了城。
找到培训机构后,老瞎子一口气交了一年的学费,还特意在机构附近租了套房子,美名其曰“陪读”。
那几天鹿怀舒连做梦都是自己穿着漂亮公主裙,在众人面前弹琴的场景,可惜她只上了三节课,就被忍无可忍的钢琴老师赶了回来。老师委屈地认为鹿怀舒是来故意捣乱的,毕竟再怎么不通音律也绝不可能弹成那副鬼样子,听着不像音乐,倒像是厉鬼啼哭。
鹿怀舒更委屈,她明明很认真地在学,每日下课后还要独自在琴房练两个时辰。无奈老师实在不愿意教她,百般拉扯无果,鹿怀舒只好拿着退回来的学费灰溜溜地走了。
于是老瞎子的淑女梦便悄然破碎。
茶水咕噜噜的沸腾声打断了鹿怀舒的思绪,她垫着抹布,小心翼翼地将茶壶从火炉上拿下来,一抬眼便对上念樱欲言又止的目光。
鹿怀舒失笑:“怎么了?”
“你······”念樱本不想多嘴,但她昨夜回来后思来想去总担心鹿怀舒吃亏,因此提醒道,“你真的要和张婆子合作?”
“当然不。她今日会因自己的儿子出卖鹿张氏,明日便会因旁的事出卖我。”
念樱不解:“那你为何?”
鹿怀舒没答话,而是望着从窗外射|进来的倾斜的光路出神。坐在她的位置,恰好能清晰地看到无数浮尘在光路中上下飞舞,跌跌撞撞不知疲倦,仿佛在找寻一条永远看不见的生路。良久,她才轻声道:“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绝望吗?”
不等念樱回答,鹿怀舒便自顾自道:“人跌入深渊的时候,总希望能有根绳子拉自己一把。只要发现这根绳子,便会不顾一切地抓住它向上爬。可既处在深渊之中,又怎知绳子的另一端通往的是是康庄大道,还是幽冥地府。”
“所以啊。”鹿怀舒嘴角仍挂着浅笑,让她看上去分外温柔好接近,只听她幽幽道,“人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候,才最绝望。”
鹿怀舒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张婆子。原主被鹿张氏赶到柴房后就一直由张婆子看着,张婆子对她动辄打骂。原主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直到日落才能有口喘息的机会。洒扫、洗衣、挑柴、砍柴,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薄薄的衣裳,手成日泡在冰冷刺骨的井水里,吃的只有馊了的饭菜——这已经算是好的。绝大多数时候,她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为了给儿子填窟窿,张婆子从原主处抢去了不少东西,甚至连原主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玉佩也不肯放过。张婆子儿子更是畜生,喝醉了酒竟深夜偷溜进柴房,企图对她动手动脚,若非南竹死命相护,真发生什么也未可知。
而南竹也因此事被张婆子赶去了浆洗房,受尽苦楚。
所以鹿怀舒当然要和张婆子合作了。不仅如此,她还要给她银子、给她机会、给她儿子填窟窿,而后在她最得意的时候,一脚把她踹下去。
念樱望着鹿怀舒温婉恬静的眉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有时候比起自己,她觉得鹿怀舒更像个女鬼。
······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程府大门,鹿怀舒掀开帘子探出脑袋,望着眼前高大巍峨的府邸,情不自禁地“哇”了声。左相程征松乃两朝元老,为官多年政绩斐然,其长姐又是当今陛下生母,一时风光无限。其府邸自然也是高贵奢华,绝非常人可比。
甫下车便听见声热切的“福槿”,鹿怀舒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跑来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内穿明黄色竖领长袄,外配同色织金云雁纹大氅,很是娇俏可爱。
瞧见熟人,鹿福槿嘴角也不自觉扬了起来。她疾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笑道:“如霜,怎么在外头等着?”
如霜?鹿怀舒心下了然,看来眼前便是程府嫡小姐程如霜,鹿福槿的闺中密友了。
“我在府里快要闷死了,就偷偷跑出来迎你和时月。”程如霜撒娇似的拉着鹿福槿的手晃啊晃,余光瞥到旁边的鹿怀舒,狐疑道,“你是?”
鹿福槿笑得勉强:“不认得了?她是怀舒。”
“怀舒?鹿怀舒??她是鹿怀舒???”程如霜大惊,一把撒开鹿福槿的手绕着鹿怀舒转了三四圈,便打量便啧啧称奇。也不怪她惊讶,鹿怀舒从前面黄肌瘦、弱不经风,到哪儿都是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今日她却仿佛换了具躯壳。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妩媚中自带矜贵,文静中略透灵动。鹿福槿在京城素有美人之称,可鹿怀舒站在她身边非但没有黯然失色,还隐隐有压她一头之势。
程如霜张口欲言,周围人却忽然乌泱泱跪了一地,注目望去,原是萧时月的马车到了。程如霜眼神复杂地瞥了眼鹿怀舒,拉着鹿福槿跑去了前头。鹿怀舒偷偷躲在后面,目光玩味地望向前方。
萧时月的状况比鹿怀舒想得还要糟糕,短短几日历经沧桑,瘦得近乎脱了相。她身材本就纤细,如今更是可怖,脸颊两侧全都凹陷了下去,华服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远远望去活像衣裳头裹了个骷髅。眼下乌黑一片,即便涂了脂粉也掩盖不住她苍白的气色。
鹿福槿和程如霜对视一眼,皆看清了对方眼底的诧异,她们只知萧时月突染风寒闭门修养,却怎么也未料到她居然成了这幅模样。
其她贵女也低声议论起来,萧时月一向骄横跋扈,走到哪儿都是威风凛凛、呼朋引伴的。她们实在难以相信眼前这个连丫鬟搀扶自己都会害怕到后退的人会是七公主。
萧时月很快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去了,鹿怀舒也低声道:“南竹,进去吧。”赏梅宴还得好一会儿才开始,她在京中并无相熟之人,现在过去着实尴尬,便和南竹在程府里闲逛。
程家富贵寻常,府内层台累榭、画栋飞甍,朱漆廊柱上盘着金鳞耀目的蛟龙,假山叠石间清泉潺湲,白玉栏杆外更有数十种珍贵鸟禽的鸣叫,鹿怀舒看得入了迷。直到南竹提醒,才惊觉时间飞逝。
等鹿怀舒急匆匆赶到时,赏梅宴早已开始。是以她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登时就聚了过来。
鹿怀舒深吸一口气,心底默念几遍“姐就是女王”,而后昂首挺胸地朝着自己的位子上走去。才坐下就听见上头的程如霜傲慢道:“鹿二小姐是对我们程府办的赏梅宴有什么不满吗?怎么现在才来?”
在场贵女闻此纷纷停下手上动作,一幅看好戏的表情。程如霜这话无异于将鹿怀舒架在火上烤,今年的赏梅宴可是太后亲口下令由程府承办的,谁敢不满?
鹿怀舒顿觉头疼,就不能安安分分赏完梅各回各家吗?非要整这些幺蛾子。她佯装受惊,捂着嘴委屈地望向程如霜:“怎么会?”
“实在是程姐姐家太过于漂亮,怀舒游历其中宛若入了仙境,这才误了时辰。”她微微欠身,“还望诸位见谅。”
程如霜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依照惯例,鹿怀舒不是应该哭哭啼啼缩到角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吗?今日怎如此伶牙俐齿?还佯装无辜好似是她无理取闹般。
可对方既夸了她,她也不能责骂不是?因而程如霜憋了许久,除了将小脸憋得通红,其余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气冲冲地灌了杯酒,恼怒地给旁边人递了个眼神。
贵女会意,扬声道:“程姐姐家的确别致,鹿二小姐一时看呆也在情理之中。可话虽如此,你误了时辰也是万万抵赖不得的,不如······弹首曲子赔罪。”
另一穿天蓝色长袄的贵女附和道:“倒是个好主意。鹿二小姐,听家里长辈说你父亲当年拿得起刀枪抚得了琴,虎父无犬子,想必你定得了大将军的真传,今个儿就让我们开开眼吧。”
程如霜幸灾乐祸地看着鹿怀舒,她和鹿福槿关系要好,自然知道鹿府的情况。弹琴?鹿怀舒那个傻子怕是连琴都认不得吧。她道:“鹿怀舒,你可一定要好好弹啊,可千万别丢了你父亲的脸!”
鹿怀舒眼神一凛,嘴角的笑顿时淡下来。她父亲为大虞戎马半生,立下赫赫战功,死后非但得不到尊重,还成了别人口中嘲笑他亲生女儿的筹码,当真是可恨。
南竹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自己小姐学过琴不假,可到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可怎么办呀!她正急着忽觉手上一阵温暖,抬头看去,原是鹿怀舒握住了她的手,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
见鹿怀舒迟迟不应声,先前开口的贵女又道:“如若不抚琴,作画也成。”她目光在园中搜寻片刻,指着不远处的一株寒梅道:“不如就画那支梅花吧。”
程如霜“啧”了声,不耐烦道:“鹿怀舒,到底是抚琴还是作画快点选一个,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人像什么话?再说了。”她下巴微微扬起,轻蔑道,“七公主今日也在,你总不能忤逆公主的意思吧?时月,你说呢?”
“啊?”萧时月愣愣地坐在上头,听到程如霜说话反应了好久才发觉是在叫她,她眼神飞快地瞥了眼鹿怀舒,微不可见的嗯了一声。
瞧着萧时月心不在焉的样子,程如霜微微蹙眉。可她眼下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让鹿怀舒出丑上,实在无暇顾及萧时月的异样,因此只是吩咐婢女多照顾些。
鹿福槿适时开口:“舒儿不太好意思,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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