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绥低着头,将脸深深埋进被褥间,额头抵着冰冷的手背,默默忍受着头痛的折磨。
片刻后,宝兰从外间端着热水进来,动作轻缓地斟满杯子,双手捧着屈膝跪到榻前,将杯子递给萧绥。
萧绥接过杯子,拆开药包正准备服下,意外嗅到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她微微蹙眉,将杯子举到鼻下细嗅,随即轻抿一口,下一瞬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这水里为何有姜?”
姜性温热,与她所服之药的药性相悖。
公主入口的饮食向来须得慎重再慎重,怎会有人敢擅作主张,往她饮食里随意添加它物?
昏暗的灯火映在宝兰脸上,她满脸惊诧,赶忙低头认错道:“殿下恕罪,是奴婢一时疏忽,没有仔细检查便呈了上来。”
还不等萧绥出言训斥,她又急急起身:“殿下稍候片刻,奴婢这便重新烧壶水来。”
萧绥神情痛苦地闭了闭眼,将头扭到一边:“罢了,我等不了这么久,你去打壶凉水给我便是。”
宝兰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出了门去,片刻后端回一盏凉水。
萧绥接过凉水,一口将药服了下去。寒凉之意顿时蔓延至胸腹,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靠在枕上闭目缓息,待药效稍稍缓解了疼痛,方才睁开眼,抬头问道:“今夜外头守夜的是谁?做事怎得这般糊涂。”
宝兰迟疑了一瞬,低声回道:“是那个北凉人。”
萧绥一怔:“怎么是他?”
宝兰面色显出几分不安,低下头:“回殿下,这几日在廊下守夜的一直是他。奴婢想着他既为质子,守夜听差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况且他自己主动请缨,且又态度坚决,奴婢便也没有阻拦。岂料今日会出这样的纰漏,请殿下责罚。”
萧绥沉默了片刻,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烦躁。下一瞬,她掀开被子起身,一把扯过架子上的墨狐裘大氅披在身上,步履疾快地朝门外走去。
踏出门槛,冷风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她转身望去,果然瞧见廊下墙角处蜷着一团孤单的身影。
头顶的风灯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幽微的光晕映在贺兰瑄单薄的身影上。他蜷缩着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仅在身下垫了一张薄得几乎不起作用的蒲团,整个人拱肩弓背,仿佛竭力抵抗着深入骨髓的严寒。
听见动静,贺兰瑄迟疑着抬起头来。
目光交错的刹那,萧绥心头微微一动。眼前的贺兰瑄像极了风雪中无家可归的小兽,卑怯而无助,仿佛只要有人开口呵斥一句,他便会立刻蜷缩回阴影深处。
她定了定神,沉着脸迈步上前,停在距他不过三步的距离:“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贺兰瑄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惊,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站起来,神色中满是局促不安:“我……我在守夜。”他的声音又哑又颤。
萧绥逼近一步,语气越发严厉:“我当然知道你在守夜,我问的是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贺兰瑄怔住,目光一时间迷茫失措,仿佛没听懂萧绥的质问。沉默片刻,他才迟疑着张开嘴,声音低缓而拘谨:“我身为质子,守夜听令,是应尽之责……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请殿下告诉我,我一定改。”
这几日贺兰瑄将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无论是请安扫雪,还是点灯守夜,都恪守规矩、谨小慎微。但也正是这份谨小慎微,让萧绥心头越发堵得慌。
她萧绥行事素来问心无愧,恩怨分明,既不屑于背地里使绊子,更不屑将怒火倾泻于无辜。她恨北凉,是因战祸家仇,那笔血债,她自会在疆场上亲手讨还,不需借他人之躯泄愤。
可偏偏贺兰瑄低眉顺眼,事事小心,做派谦卑得近乎于讨好,反倒衬得她像是在故意欺凌对方似的,硬生生将“刻薄寡恩”的名头强加在她头上。
萧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翻涌的烦躁与不满,声音愈发冷厉:“贺兰瑄,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贺兰瑄垂头不语,灯光昏黄,掩去他指尖攥得发白的颤抖。他咬了咬唇,嗓音低得近乎耳语:“我听进去了。”
“既然听进去了,又何必再做出这番低声下气的姿态?我分明已经告诉过你,圣人已经下诏,过几日便将你送往南陵守陵,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莫非你还妄想着要我替你去向圣人求情?”她目光锐利如刀,刺向他的眉眼:“贺兰瑄,你凭什么?”
贺兰瑄茫然地望着萧绥,幽深的眼底仿佛藏着无数难以言说的隐痛。他的呼吸微微发颤,白雾氤氲在唇边,片刻后,缓缓垂下头去,声音如同冬日轻飘的雪花,落寞无声:“殿下放心,我会乖乖去南陵,不会让您为难。”
萧绥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似乎没料到贺兰瑄会是这番反应。她驰骋疆场多年,朝堂上权谋诡谲尽皆能应付自如,唯独面对眼前这个人,却始终觉得隔着一层浓雾,难以窥透他的心思。
她沉默须臾,最终仍是紧绷着神色道:“如此便好。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再这般讨巧作态。”说罢,转身欲走。
“殿下!”贺兰瑄忽然出声。
萧绥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贺兰瑄凝视着她的背影,声音虽轻,却在寒风里透出一股执拗的颤栗:“殿下,我知道,您不信我。自从我踏进这府门的那一刻起,您就防备我,猜疑我,甚至厌恶我。因为我是北凉人,我的身上流着贺兰氏的血。”
他像是被自己口中的话狠狠刺痛,强行压下胸口翻涌而上的苦涩与自责。半晌,重新稳住呼吸,哑着嗓子轻声开口:“我明白,无论我做些什么,都换不回殿下的亲人,更无法抚平您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可是有些事,我既然已经知晓,便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
萧绥心头微震,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湖忽然泛起了几丝涟漪,她沉默着,唇线绷得紧了些。
贺兰瑄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我之所以做这些粗活,不为奢求能换取您的原谅,只是觉得,这件事与我脱不开干系,我应该、也必须为此担负些什么,这样才能让我在面对自己的良心时,不至于自惭形秽。”
漫天风雪簌簌落下,他抬起头,凝望萧绥挺拔而孤冷的背影:“是,我是北凉的皇子,这一点无法改变。但我并不仅仅只是北凉的皇子,我还是贺兰瑄。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我想……我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人。”
话音落下,萧绥只觉胸口仿佛被人重重撞了一记,心脏剧烈地颤动起来,连带着指尖都悄然发起了麻。掩在袖口中的手指用力蜷起,她闭上双眼,正思索着该作何反应时,却听身后的贺兰瑄继续说道:
“那日在闲意楼,若非殿下出手搭救,我怕是早已经没了活路。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殿下与我是救命之恩,我再如何报答,哪怕是肝脑涂地,都是理所应当。”
语罢,四野寂然。
萧绥站在原地,身上狐裘虽厚,却挡不住那股从胸口深处涌上来的酸涩与沉闷。她始终没有转身,亦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立着,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正竭力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半晌,她缓缓迈步。
贺兰瑄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收回目光,慢慢退回原先蜷缩着的墙角。沉默着抱膝坐下,他将额头抵在膝头,任凭风雪扑打在脊背。
正当他觉得寒冷难耐,想要裹紧身上那件旧夹袄时,头顶却忽然一沉,是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兜头罩了下来。
他心头一惊,连忙慌乱的抬手去拨,拨到最后,抓起那物件仔细一瞧,发现竟是萧绥刚才裹在身上的那件狐裘。触手处,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一丝体温。
“殿下……”他怔怔地低喃一句,抬头望去,却只堪堪瞥见她掀开毡帘、踏入屋内的背影,在灯影中一闪即逝。
狐裘的毛皮蓬松厚实,贺兰瑄怔怔凝视着膝上那团皮毛,犹豫了片刻,终于将它裹在身上。远处夜色如墨,草木深沉,他将脸深深地埋进狐毛中,贪婪地汲取着尚未散尽的暖意。
次日清晨,萧绥洗漱完毕,正在书房内翻阅刚送到的军报,眉眼间隐着几分肃色。正专注时,忽听门口一阵轻响,她略略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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