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意外·夫妻夜谈
莲姑与喜稔面面相觑，迟疑片刻一同走出内堂。
院中有道瘦小人影正慌乱追赶着什么，边跑还边嚷着：“等……等等！”
莲姑眯起眼睛向前几步方才看清来人，双手握紧忙道：“停下停下，这是做什么？”
那身影闻声驻足，好似转了两圈，小步从树下猫腰钻了出来，左不过十三四岁模样，一身褐色麻布衣裳，裤脚沾了不少泥土，她的脸蛋圆圆的，肤色有些黑黄，颧骨与眼下几颗斑点俏皮得很，眼珠儿在夜幕中滴溜溜发亮。
“姑姑，我在追猫呢！”
“猫？”
“是啊，方才花园里姑姑叫咱们驱赶，结果一瞧居然是只小黑猫儿，可不是老鼠咧。王婆和小山子都要把它赶出去，那棒子砸得重，我琢磨着它或许只是饿了，想赶在前头围它出门，再给它拿点吃的，哪料到跑得这样快，一下子就钻到这儿来。”
小丫鬟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不是惊着五女君了……”
莲姑略有无奈努努嘴：“惊都惊了，还不快些过来见过女君，赔个不是。”
小丫鬟搓搓手，脊背弓着，许是担忧自己会被责罚，怯怯地扭捏上前：“五……五女君安，奴婢不是……不是来打扰您的……”
“罢了。”喜稔莞尔一笑，转头看向莲姑，“我晓得那猫儿，可贼得很，前几日就总见它在院儿里晒太阳，由着去吧，总归是小生灵何必计较呢，我让人备下些吃食，它若饿了也能有个去处。”
未等莲姑回话，小丫鬟扬脖附和着：“是啊，五女君说得对，它定是饿了！”
许是跨步太急，莲姑的后腰隐隐泛酸，像被针扎般痛楚难耐，她倒吸一口凉气点头应着：“是我眼神儿瞧不准，以为是老鼠，若成患少不得麻烦，既然是只野猫，五娘这么说便这么做。”
喜稔目光一沉，瞧出莲姑的异常，思量片刻对院中站着的人温柔招招手：“过来。”
“啊？”小丫鬟呆若木鸡，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听到莲姑补了句快过来，才讪讪走到喜稔面前，将头埋得很低。
“你叫什么名字？”
“叫……”她先是看了眼莲姑而后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小声说着，“奴婢……叫小月。”
“五娘，小月一直在花园里洒扫，虽说年纪不大，但干活卖力毫不马虎。”
喜稔了然，声音愈发柔和：“小月别怕，我是瞧着你欢喜，今后你来我院儿里可好？”
小月瞬间瞪大了眼睛：“啥？”
她目不转睛盯着面前少女，一股清雅幽香飘入鼻腔之中，好闻得很，原是五女君走下台阶，抬手用帕子擦了擦她右脸沾着的尘土……
“可是摔着了？”
小月憨憨点头：“方才追猫，我怕小山子打着它，就跟在它尾巴后头跑，不留神跌了一跤，这才没拦住！”
“亏得你有颗善心，先回去收拾收拾自己，明儿早上让管家带你过来，我去向阿母道明，你调到我院子里当差，就住西屋。”
“五娘……”莲姑欲言又止，按周家规矩，夫人今年确会为女儿择选近身侍女，以便来日成婚随行，可一般都会安排年纪大些成熟些的丫鬟，行事更为稳妥。
“莲姑两头跑着实辛苦，也该适当歇歇，我觉得小月是个机灵的，让她跟着我，免得阿母再费心挑选。”
莲姑扫了一眼愣在原处的小丫鬟：“我明白五娘的意思了。”随后嘱咐道，“五女君看重你，可要好好地侍奉，忠心于主子，记着了吗？”
小月懵懵懂懂，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磕磕巴巴应下：“是……是！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五女君……院中的花草！”
喜稔与莲姑均被她认真的模样逗乐，小月见此眯起眼睛笑得格外欢喜，匆匆跪下磕个头，而后一溜烟跑没了影。
一声叹息从莲姑喉咙发出：“这孩子可怜得很，让她跟着也好。”
“怎么？”少女微微蹙眉，她记得这个小丫鬟是家生子。
莲姑伸手扶过五娘的胳膊，示意进屋再说。
“小月其实是我与夫人捡来的，那年五娘还小呢，我陪夫人去远郊灵鹤寺上香，回来路上轿夫听见微弱的哭声，那里本就荒僻，沙土成片，并没什么人留意，夫人让我去瞧瞧，哪料到打开布包，竟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婴儿，身上全是被虫子咬的伤印，若再晚一日，这孩子恐怕会断气了。”
“那她是孤儿？”
莲姑眼眶有些湿润，哽咽道：“应该是，我曾去报官，琢磨着能不能为她寻到亲人，但最终一无所获。那时驯北临近咱们的边境之地闹灾，上京逃来不少难民，许多人饿死在半路上，小月大抵是难民的孩子。夫人善心，把她带到府中让管家夫妻抚养，否则孤苦无依，流落在外怪可怜的。这丫头口壮，什么都吃，打小儿就长得喜庆，心性儿也单纯，是个好苗子。”
喜稔颔首不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想着日后好好待她，不枉这段缘分。
“对了莲姑，阿父回来了吧。”少女抿唇转移了话题。
“回了，在夫人院儿呢。”
周将军练兵两月几乎都住在营中，只有军歇才会回府呆上三日。
“阿母明早定要亲自下厨，莲姑还得去打下手，早点歇了吧。”
“那五娘呢？”
“我自己看会儿书。”喜稔抬起下巴轻点着，示意桌上的书卷，“等小月搬来，你晚上不必来回折腾，就在阿母院子睡，敷久些药膏对腰伤有好处。”
莲姑眼圈泛红：“五娘关怀，莲姑真是老了，一身的毛病我自己都嫌弃。”
“这是哪儿的话，你照顾我与表哥多年劳苦功高，阿母常与我说要记着莲姑的好。”
“夫人与五娘都待我像亲人，是莲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喜稔眉眼带笑，仔细搀扶莲姑回北屋，关起门一转身，便瞧见树旁有双蓝汪汪的眼睛正盯着她所在的方向，是那只小黑猫，不知何时躲回角落里，爪子张开向前伸懒腰。
小东西，看来很喜欢这儿。
“随你，咱们一起呆着好了。”
喜稔嘴角微微翘起，提步向父母院儿奔去。想来阿母一定会主动谈起那日大舅舅来府的意图，得先晓得阿父的打算！
喜稔所居之地距正院颇近，只隔着一座凉亭。远远望去门边有个小厮在打盹儿，她下意识闭紧嘴巴，轻手轻脚绕到屋后，于槐树旁站稳，内里光亮透窗而出，阿母的声音时强时弱传入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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