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路人民服装厂。

初战告捷的喜庆气儿还没散尽,空气里却已扎扎实实闻到了迫近的硝烟味。

喇叭裤的生产已经开始了。

源源不断的产出是必然的。

产出后热销也是必然的。

但是……

怎么销售呢?

这事让钱进挠头。

他记得在小鬼子的电影《追捕》上映后,喇叭裤就在国内开始热销了。

他还记得《大西洋底来的人》上映后,**镜在国内也会热销。

他也记得——好吧,这个不太清楚了,似乎是《血疑》在国内播出后,蝙蝠衫才开始热销的。

蝙蝠衫的热销具体是不是跟这部电视剧有关他印象模糊了,但印象清楚的是,那部小鬼子电视剧的女主角叫幸子,因为在他小时候,还有大人把蝙蝠衫叫做幸子衫。

当然后面两样产品的产出不着急。

当下最要紧的是得把喇叭裤的销售渠道问题给解决掉。

因为《追捕》马上就要上映了!

他在《大众电影》这本杂志上已经看到了关于《追捕》的宣传,差不多就在本月26号,《追捕》会首先在首都的部分影院进行播放,然后根据反响会扩大播放。

这个反响还用说吗?

钱进不知道具体反响会多热烈,反正他曾经在前世刷短视频的时候刷到过大概介绍,说当时这部电影引发了国民级的追捧,甚至引发了好些专家学者对于男子汉气概的话题讨论。

他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他刷到的视频跟他的影视偶像唐国强有关。

唐国强同志有一段时间被称为奶油小生,当时视频里拿同期电影明星高仓健和他的杰作《追捕》来进行对比,所以钱进记住了这部电影和它造成的影响力。

不过这事他挺搞不懂的。

穿越过来后他看过了唐国强的电影,一部是1975年的八一厂战争片《南海风云》,唐国强饰演男主角于化龙,一名出色的战士。

然后是去年上映了一部电影叫《走在战争前面》,他在里面也饰演了一名战士。

怎么后来拍了《小花》和《孔雀公主》后,他就成了奶油小生呢?

这个疑惑也不着急解开。

还是那句话。

《追捕》快要上映了,喇叭裤要热销了。

现在他手里有喇叭裤,可他要合情合理的进行销售并不容易。

在当下这个计划经济时代,所有服装厂都是集体所有制——不管是国企大厂还是小集体企业,这样服装的销售流程需严格遵循国家指令性计划。

这方面钱进很熟悉。

他毕竟是供销单位的领导。

正常来说,像他们办起了一家小集体企业,那么要想销售产品首先得进生产计划与审批流程。

生产计划靠计划指标下达。

这方面大国企服装厂是根据轻工业局分配分配的年度/季度生产指标制定服装产量,同样原料采购也需凭计划调拨单获取棉布等配额物资。

小集体企业相对灵活,是由区县级的生产计划委员会来分配生产指标、制定服装产量。

这事很麻烦,走流程要很长时间。

钱进利用人脉钻了个空子,他没靠生产计划委员会获取配额物资,而是自己想办法搞到了布匹纽扣针头线脑等各类生产资料。

这样他可以尽快生产了。

生产出来却不能随便销售。

为什么张红梅看到喇叭裤、得知自己要带队生产喇叭裤后会先问他‘过审了’吗?

因为不管大小服装厂,其生产的服装款式、数量、用料标准都需报上级主管部门审批,禁止私自改动设计或超计划生产!

这事对钱进来说很简单。

他们这里的小集体企业生产服装产品归二轻局管。

很巧。

魏香米的男人就在二轻局上班,所以这个审批确确实实过审了,而且过审的很快。

但要销售起来,魏主任的丈夫可没办法了。

钱进得自己使劲也只能由他使劲。

因为服装下线后要统一调拨给国有商业系统!

比如区县的百货公司,这方面承担超70%的服装统购任务,他们按计划价格收购后分配至零售网点。

再比如供销合作社,这负责农村地区销售。

企业需将产品交付基层社代销点,由供销社统一定价分销。

钱进作为市供销总社的后起之秀、领导层冉冉新星,要解决自家商品的销售渠道自然不成问题。

可是他不想这样销售。

很简单。

利润会被拿走!

他还指望喇叭裤给泰山路人民服装厂赚到第一桶金呢。

这样怎么办?

只能走特许自销范围!

根据他查到的政策,国家规定计划外超产产品可申请自销,但需要符合两个条件:

第一,提交产品清单和成本核算,由区县级政府批准销售许可。

第二,仅在指定场所,比如工厂门口展销部销售,禁止跨区域流通。

这事跟人民流动食堂可就不一样了。

人民流动食堂也不能随便摆摊卖吃的,但规定活泛,只要别在人家国有饭店小吃店早餐店之类的店铺门口摆摊就行了。

服装的销售场所不一样,只能在泰山路人民服装厂门口卖!

钱进想想这事就挠头。

这算什么事嘛。

他还想赚第一桶金呢,只在自家厂子门口摆摊算什么销售渠道?

可他不敢像指挥人民流动食堂那样去自如销售服装产品。

违规对外销售视为“投机倒把”,涉事企业将被没收所得并削减下期原料配额。

而未备案产品流通更是可以导致企业负责人行政处分。

这事徐卫东门清,早就把违规处罚结果告诉他了。

钱进无奈。

要想赚钱,似乎只能去黑市了。

他对黑市倒是熟悉,问题是黑市能卖出多少东西?

服装这玩意儿,销售起来还是靠走量来盈利的。

还好,他知道自己有时间解决这问题。

因为即使《追捕》上映,喇叭裤热销了,可其他服装厂要生产这款裤子也需要挺长时间:

所有服装厂的经营模式都依赖“生产-统购-计划分配”三级体系,得先有生产计划,他们才能生产。

反正根据钱进估计,整个1978年海滨市不会有服装厂生产喇叭裤跟他们竞争。

至于广粤市场上已经少量出现了喇叭裤这件事?

他不怕。

《追捕》一旦上映,那点销量会被当地青年迅速吃下。

另一个僵化的经济市场也保护了他。

海滨市各大商城供销社想销售喇叭裤也不是随意能销售的,没有领导审批,这些商品想进入市场?

做梦呢!

时间流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服装加工厂进入了紧张的试生产阶段。

张红梅师傅和她的同事们倾囊相授,耐心地指导突击队员如何裁剪、缝制喇叭裤。

队员们学得很快,从最初的生涩到逐渐熟练,效率不断提高。

本来按照张红梅的计划,十天交付第一批五百条裤子,相当于一个女工一天只要生产一条裤子就行了。

这生产效率很低下,可是钱进狠抓质量。

他是要打响品牌的!

他提前布局服装产业,就是要做出改革开放后国产第一服饰品牌。

以后是要跟国外各大名牌打擂台的。

但即使钱进要求了极高的生产质量,依然是只用了一半时间,5日下午,第一批喇叭裤完工了。

五百条喇叭裤!

傍晚,下班回来的钱进亲自验货,从裤型、针脚到拉链,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

女工们很有信心。

绝对没问题。

因为每一条裤子她们内部已经验工了十遍以上!

“不错,质量很好!”钱进最终满意地点头,“张师傅,您是真会带徒弟,教得真好!”

张红梅很谦虚,说:“这是咱姑娘们聪明伶俐,学得快。我看她们中不少人很有缝纫上的天赋,用不了一个月两个月,都是喇叭裤生产工作上的师傅。”

然后她又热切的问钱进:“钱总队,您说这些裤子咱们能给国家创汇多少钱?”

钱进没想到老同志对为国创汇这事有如此大的执念。

他讪笑道:“张师傅,你忘记咱们生产理念了吗?人民需要……”

“我没忘记,我肯定忘不了,可我更知道咱们国家现在需要外汇呀!”老同志有些语重心长。

“别看我退休了,可我一直关注国家纺织业的发展,也通过一些报纸和广播什么的,知道了人家国外纺织业的情况。”

她摘下老花镜叹了口气:“咱们国家在纺织业上跟人家先进国家还有很大差距,咱们的生产线完全不行,以后必须得引进先进的、发达的生产线。”

“这样就得要外汇,可国家有多少外汇呢?所以我想,咱只要各行各业都努力给国家创汇,国家迟早会富裕起来!”

这番话引得钱进动容。

这真是退休工人版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十亿人民一条心,试看天下谁敌手!

钱进解释说:“我们当然要给国家创汇,但有些事急不得,急了,那是拔苗助长!”

“我们的商品首先是在国内出售,首先要经得住咱们人民的检验,只有质量靠得住、生产水平高超,咱们才能出去跟人家外资名牌打擂台,才能从人家市场里啃到肉。”

“如果咱们只是一心想着去赚洋鬼子的钱,那本末倒置了,洋鬼子不傻,反而精得很,如果咱们产品不过硬就着急出国,只会砸咱中国商品的名声,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张红梅一琢磨,忍不住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一起来验货的魏香米偷偷对钱进说:“钱总队,难怪你能把劳动突击队带成一支铁军,原来你这么会做思想工作。”

钱进摊开手:“我只是实话实说。”

“继续生产!”

“加快生产!”

女工们摩拳擦掌,对新一批的生产任务毫不畏惧。

反正只是缝裤子。

多简单的事!

张红梅开始发挥自己老工人的特长,她不是简单的安排女工们搞生产,而是为一个完整的服装厂组建班底:

利用第一批生产工作中对手下女工的了解,她开始根据能力来分组。

四个组,设计组、裁剪组、缝制组和质检组。

设计组暂时由张红梅师父和两名有初中学历的女工组成,这两名女工是她亲自带的徒弟,负责以后根据市场反馈对喇叭裤的款式进行修缮。

裁剪组是由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女工带徒弟负责。

最多的人组成了缝制组,她们还要按工序划分。

质检组是王栋那边帮忙,推荐了两位刚退休的质检师傅。

后面几天随着生产线专业化,随着裁剪组和缝制组的越发熟练,产出的喇叭裤越来越多。

中秋过后,秋色越来越深。

白蜡树落尽了叶子,把灰秃秃的枝干笔直地刺向天空。

天色晦暗。

钱进下班便去了服装加工厂。

厂房里关闭了电灯,女工们也已经下班离开。

钱进推开门走进空空荡荡的厂房里。

一条条崭新的喇叭裤打着捆,山一样堆在角落的阴冷里,安静得透不过气。

销量不及预期。

主要是他们没有销售渠道。

只能把出产的喇叭裤挂在门口衣架上,连个塑料模特都没有……

而现在全市知道泰山路开了一所服装加工厂的人都没有多少,知道他们这里出产喇叭裤的更少。

还没有形成话题度。

钱进得知女工们面对工厂当下只进料不出货的生产情况们感到心浮气躁了,所以今天召集服装厂和突击队干部们来厂房开个短会。

面对仓库后头堆积的一摞摞喇叭裤。

他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阴冷晦暗的压力。

他感觉这压力跟环境有关。

当下白天有太阳照耀的时候还算暖和,到了晚上夕阳落下,海风一吹便是秋风了。

他拉动灯绳打开了电灯。

头顶上的几盏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几只不知好歹的苍蝇有气无力地盘旋,更显得仓房里有一股无路可走般的空旷死寂味道。

钱进被这股感觉气了一下。

不过他心里很踏实。

只要《追捕》上映,一切情况会好转!

厂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合页转动发出连续的嘎吱声,嘎吱的人牙酸。

钱进回头。

是手下几个队长风风火火的来了。

他没好气的说:“你们来干啥?来拆了这大门?”

苏昌顺老实人,愣了愣说:“啊?不是来开会吗?”

钱进指向还在嘎吱的门:“谁开的?”

没人说话,但几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韬身上。

朱韬尴尬:“嘿嘿,我、我之前不是没怎么过来吗?我一直忙活咱的人民流动食堂,然后我不知道这破门这么个情况啊。”

“这样,明天石头你安排人把合页修理一下,该加润滑油要加润滑油呀。”

石振涛嘀咕:“你倒是会指使人干活。”

苏昌顺忍不住说道:“钱总队,我听张大姐说,咱们服装厂的仓库要满了!”

他焦灼的目光扎在钱进身上,像钝刀子。

又有脚步声响起,魏香米和张红梅、女工代表余力娟联袂而来:

“钱总队你没回家?直接来厂里了?”

钱进点头:“对。”

魏香米解释说:“难怪我们在居委会没截住你,按理说你要是回家了再来厂里,得通过居委会门口。”

“张总师带着小娟刚才去找我,说了一下厂里的情况,我本来想跟你私下里商讨一番。”

张红梅说道:“钱总队,是这样的。”

“喇叭裤生产的越来越快,积压的也越来越多,好像王栋厂长那边都知道这事了,把咱布料指标给压住了,新料进不来,眼看机子要歇!这怎么搞?”

魏香米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可如今在正式场合听到了,还是忍不住叹气:

“咱们光靠门口这样摆摊不行,要不然钱总队你在供销总社找找人?”

“这一招准好使。”余力娟急忙说。

钱进笑眯眯的说:“现在工厂的同志们都在等着我走这一步路吧?”

余力娟缩了缩脖子。

张红梅沉重的说:“钱主任。”

她改了称谓,改成了钱进在供销总社的职务:“我是个老党员,不愿意走后门。”

“可是咱这些喇叭裤用的都是好料子,工艺也好——我说心里话,把它们送到百货大楼和供销社,也不算是违规违法的行为吧?”

钱进笑道:“不违规,不违法。好了,人到齐了是吧?那就开会吧?”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开会!”

会议就在冷硬的库房地皮上仓促开场了,连张小马扎都欠奉。

然而旁边每一张缝纫机后面都有一张椅子,此时众人心急,没人还有心思坐下。

毕竟人民流动食堂当初是一炮而红。

即使是人民流动修理铺营业后虽然没有赚到多少钱,可是却也因为给社区老楼房维修爆裂的管道而获得了一致好评。

一个叫座一个叫好。

另外这两个单位的成立都没怎么投入成本,可以说是投产即获利。

如今换到人民服装厂。

一切都变了。

投入大、声势大,还特意开了个开业典礼,结果……

魏香米看向众人。

一群人围着几个空荡荡的木头包装箱站着,活像准备分发救济粮的灾民。

头顶那几盏嗡嗡作响的白炽灯,光芒惨白,把每个人脸上的焦虑和茫然都照得毫发毕现。

唯有钱进一脸淡定。

这让她心理感慨,钱进当领头人是理所应当的,不管遭遇何等绝境,他的心态太好了!

她的心理安定了一些,张红梅却不能安定。

老师傅有些憋不住。

她那双抡惯了工用剪刀的粗糙老手烦躁地搓着,说:“不能老是这样,否则劳动积极性都没了,我们生产是没打盹,这裤子做工板正着哩!”

“确实板正。”朱韬认真的点头。

“嵩山路也有一家做衣服裤子的作坊,领头的叫王瘸子,是吧?我看过它们作坊做的裤子,那针脚歪得跟我家小子描的红似的……”

“那它们作坊销量怎么样?”钱进问道。

朱韬讪笑:“好像、好像还挺好,我看他们的劳动服一套一套的往厂子里送。”

“可拉倒吧。”余力娟不服气的说,“我私下里打听过咱们各城区小集体企业服装厂的销售情况。”

“嵩山路的服装加工厂口碑最差了,劳动服样式不板正、针脚不细密,不过他们是托关系专供啤酒厂,实际上啤酒厂那边的工人天天骂娘。”

“现在劳动服统一是四块五一套,按理说物美价廉,但就啤酒厂的工人不乐意掏这个钱,他们觉得嵩山路提供的劳动服太差劲了!”

“可人家就是有地方卖,就是能换回钱来。”魏香米有些惆怅的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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