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回过神,慌忙循声望去。
只见那主座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绛紫色祥云纹锦缎袄的老妇人,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以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大抹额压住,更衬得她面如满月,目光矍铄,虽眼角唇边刻着岁月的深痕,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云雀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位定是永定侯府的老太君。她回忆着那本册子里所书:
老太君出身将门,年轻时便以泼辣果决闻名,后嫁与开国侯爷,一生经历风雨无数,如今稳稳坐镇侯府,是真正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畏,不敢怠慢,连忙敛衽,行了个规规矩矩的万福礼:“孙媳给老祖宗请安。”
老太君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侧头对身旁的人打趣道:“老话说‘丑媳妇才怕见公婆’,咱们这新媳妇水葱似的标致可人,怎么反倒羞答答来迟了?”
云雀心知是自己拖沓太久,脸上一热,忙屈膝深福下去请罪:“老祖宗教训的是,是孙媳惫懒起迟了,让长辈们久候,实在不该,请老祖宗责罚。”
话音未落,便听另一道温和的女声含笑解围:“云舒快别往心里去,老祖宗这是喜欢你,与你说笑呢。”
云雀依言抬眸,目光微移,转向老太君下首左侧端坐的那对中年夫妇。两道视线正稳稳落在她身上,眼中的欣喜与疼惜浓得化不开。
不必猜,这定是永定侯江宏远与夫人苏氏无疑。
侯爷身着深青色云纹常服,面容清癯,眉目舒朗,鼻梁高挺,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逸风姿,夫人苏氏温婉清雅,观其容貌,便能知晓江聿风那副绝佳皮相的由来,岁月似乎格外善待于她,只在她眼角眉梢添了些许细纹,一双妙目依旧清澈温和。
云雀不敢多看,垂眸敛衽,依着秦嬷嬷此前教的,对着二人盈盈下拜,“儿媳云舒,给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安。”
话音未落,苏氏便已按捺不住,亲自起身快步迎上,一把拉住云雀的手,仿佛得了稀世珍宝般左看右看,笑得眼角弯弯,口中迭声道:“好孩子,快别拘礼了,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些虚礼。”竟是连跪下敬茶的规矩也顾不得了,直接拉着她在自己下首的圈椅里坐下。
待云雀坐定,沈氏的手仍未松开,反倒轻拍着她的手背,目光热切地转向对面轮椅上的江聿风,“瞧瞧,风儿今日这气色,着实亮堂了不少。”
云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此刻这好转的气色,全是吸了她的阳气换来的。
沈氏话到一半,那双与江聿风肖似的眼睛便含着探究和笑意,飞快地在云雀和江聿风之间打了个来回。
“风儿这孩子自小不喜人近身伺候,昨儿夜里连守夜的丫头都早早打发出去了……”她微微倾身,压着以为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你们夫妻二人,昨夜相处得可还习惯?风儿不知轻重,也不知可有委屈你?”
云雀脸颊登刻火烧火燎,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方才她还觉得这位夫人温婉可亲,刚松下一口气,万没料到,这新婆母不讲规矩、不交待别的,开口竟是说这种“体己话”。
这、这该如何接话?
所幸,堂上主座适时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咳嗯。”
老太君的声音不高,却如及时雨般,“好了好了,孩子们的事,做长辈的打听那么细做什么?女儿家脸皮薄嫩,闺房私语,你叫她如何接话?”
苏氏被老太君一说,这才惊觉自己方才那番私语已被听了去,面上不由一赧,忙垂眸恭顺应道:“母亲说的是,是媳妇欢喜糊涂了。”
云雀看在眼里,心中对老太君的敬服又添几分。
该有的礼节终究不能含糊。
很快便有丫鬟捧着红漆托盘,奉上新妇茶。云雀起身,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看家做戏的本事,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地将茶盏依次奉与老太君、永定侯,最后是侯夫人沈氏。
礼毕,她抬眸瞥了眼堂内,心下微感诧异。
她分明记得那蓝皮册子里记得清楚,江聿风之上还有一位兄长,侯府大公子江聿秋。虽说大公子长年戍守边关,但去年确已迎娶了正室夫人。长兄不在,长嫂于情于理也该来受这杯新妇茶才是。
江宏远似乎看出她心中疑惑,温声解释道:“你长嫂性子喜静,不惯热闹。平日里深居简出,在自己院中焚香礼佛,清修自持,等闲是不出来的。秋儿与她成亲次日便奉旨远赴西北边陲,一去经年,她心中郁结难免。你初来乍到,莫要多心,且多体谅些。”
云雀闻言,立刻垂首,“云舒初来,不敢打扰长嫂清静。待日后机缘合适,自当亲往拜见,才是礼数。”
如果有“日后”的话,她想。
接着,堂上众人便略过此节,拣些家常闲话,气氛重又热络起来。
言谈间,云雀也大致听明白了:
这永定侯府上不但是皇亲,老老侯爷更是开国元勋。爵位世袭罔替,代代儿郎皆以军功彪炳。到了江聿风这一代,长子江聿秋已承父业,远戍西北,常年不在京中。而二公子江聿风,自幼便不喜弓马,反而天资聪颖,于诗书上极有进益。
江家虽是功勋卓著的武将世家,可如今大周朝堂重文轻武之风日盛,他们家虽地位尊崇,私下里却难免被某些清流讥为“粗鄙武夫”。
正因如此,阖府上下,几乎将扭转门庭、跻身清流的全部期望,都寄托在了江聿风一人身上。个个都盼着他养好了身子,下场科举,金榜题名,成为江家百年来第一位正经八百的文官老爷。
“如今风儿成了家,看着心气儿也足了些,”侯爷捋着胡须,望向轮椅上“气色尚可”的儿子,眼中满是欣慰,“只要身子骨真能一日好过一日,待他日考取了功名,我江家便是真正的文武兼备,到那时才算扬眉吐气。”一家人越说越高兴,仿佛那锦绣前程已是触手可及。
云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或许是对江聿风留念人世的理解,或者是这一句句期盼教她想起了外祖母,又或者是她太久太久未曾感受过亲情,心里头那点恼怒和尴尬,在听到最后几句关于“希冀”、“科举”、“文官”时,莫名地淡了下去,反而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怜悯。
看着这一屋子人笑语喧阗,云雀默默叹了两个字:可怜。
可怜他们满心欢喜地编织着未来的万丈霞光,浑然不知他们唯一的指望,昨夜就已经七窍流血,死透了……
云雀不露声色地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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