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比胶着的战场,没有支援,没有目标,没有盟军。石志坚不知人在何处,甚至不知是生是死,这封电报像是一辆坦克,把她的防线碾压粉碎。天平倾斜,她知道,一切都完了,这场战斗,自己已经一败涂地,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再没有任何可说的,她匆匆打好包裹,缴了枪,回到广东原籍。同学们知道,她是因父亲病重才回去的,没有任何人指责她,可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是个逃兵。

逃兵。

从那一天之后,整整一年,日子成了噩梦,冗长的、醒不过来的,令人闻之欲呕的噩梦。

爹躺在病榻上,已经人事不知,三个姐姐回来侍疾,围着爹掉泪。爹的脸色蜡黄蜡黄,他的身子已经瘦的不堪,既不能把她抱在膝盖上写大字,也不能对着她笑了。

娘拭着眼泪:“年前,你爹身体就不大好,请了大夫来看,说他是心脏有问题,要到境外去做手术。他总说,这里的一摊子事情不能丢下,何况生意艰难,他必须撑住。结果到了五月里打起仗来,局势一落千丈,政府说你爹有资助匪类的嫌疑,又把你爹的经营许可禁了,他气的晕过去,这就……这就再也没起来……”

娘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拽着她的袖子嚎啕大哭:“他一倒下,我去查账,这才知道账面一点现金都没了,现在外头还有好几家债主,都催着咱们要债!”

“我早就要叫你回来,你爹说,你在外面忙的是大事,不肯让我打扰你。但他一天重似一天,要债的人也越催越紧,政府的人也见天跟我们为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找个罪名把我们一家都抓起来!你让我怎么办!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哇!”

娘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像个泼妇,可在那眼泪下面,又有一种怯怯地东西。她感觉到,娘在打量她,娘一定是有话,却又不敢说。

事已至此,娘还有什么是不敢说的?

当天夜里,三姐跟她一块给爹陪夜,七月的广东闷热不堪,蚊香袅袅地浸透纱帐子,留下一股子古怪的药味和烟熏气,中人欲呕。

爹昏迷不醒,胸口微微起伏,只剩下一□□气,三姐给爹打着扇子,终于半吞半吐地把娘不敢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广东有家洋行的徐董事,生意做的很大,在海外也有关系。要是能求动他,爹就能到境外去做手术……”

“哪位董事?”她急急的问出他的地址,第二天便带着母亲,亲自上门去了。

那是个四十几岁左右的男子,只比爹年龄小一点,偏还爱俏地梳了个大背头,显得脑壳圆滚滚地像个椰子。一身西服笔挺,手绢在胸前的口袋折成花型,看得出是想要模仿西洋风尚,可惜他比陆婉珍还矮半个头,这副打扮只是显的他又矮又胖而已。

两边一碰面,陆婉珍立即感觉到,母亲似乎是跟他早有默契的。徐董事不问她父亲的病,不问她是为什么而来,反而对她的从军生涯特别感兴趣,谈话一小时里,四十分钟都是在说这个。

他的目光像条小蛇,在她的短发和小麦色的脸颊上划过来划过去,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品鉴物品,好像她是印度的象牙雕像,南非的天然钻石,或者越南的手工银器,是一种别有风情又能彰显身份的装饰,让他渴望占有。

会谈结束,他什么都没答应,只是笑吟吟地送客。临出门的时候,她敏感地发现,他向她娘递了个满意的眼神。

当晚,三姐拿给她一封信,信是徐董事写来的,里面用优美流畅的骈文写了一大堆,最终翻译过来就一句话:

他想娶陆婉珍为继室,为此,他愿意付一大笔聘礼,足以填平他们家所有的债务,且愿意为陆家所有人办理留洋的手续,让父母跟三个姐姐一家都出国,避开战火。

她把那封信撕得粉碎,闯进父母的卧室,抓着母亲的领子,一把就把闭着眼念佛的母亲提了起来:“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跟徐董事早就说好了,什么让我登门去求,你分明就是让他来相看我!”

母亲起初惊惶地在她手上扑腾,听了她的话,忽然勃然大怒,啪地一个耳光掴在她脸上,倒把她给打愣了:“是我让他来相看你,怎么样!难道你还能给我找出别的路走!”

“陆婉珍,你这没有良心的小白眼狼,我白养了你,你爹白养了你!”

“四个女儿里,你爹最疼的就是你,你从小到大,吃穿住行,样样都比姐姐们强,不是你爹宠纵着你,给你请师傅、让你出门去耍,你有今天?等回了老家,你忤逆祖父,你爹为了你,捱了多少板子,跪了几次祠堂,你自己心里比我有数!”

“到后来,你把祖父气死了,是谁在替你受过?还不是你爹!你在外面倒是舒心快活,你想过我们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都不敢想那时候是怎么捱过来的,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说我们家不孝、白眼狼,我跟你姐姐们在亲戚里抬不起头来,人人指着你爹的鼻子骂!”

“到现在,咱们家遇了难,我去向族亲们借钱,没一个肯伸手,还不都是因为你,把亲戚们都得罪干净了!现在谁肯救我们?你说我不该让徐董事相看你,要我说,你是活该!这都是你造的孽,你就得给我担起来!”

“你应该庆幸,徐董事还能看得上你,要不然,养你这个孽障有什么用!除了给家里惹麻烦,你说,你对家里有什么好处!”

娘又说又哭,又叫又骂,搂着爹的脖子,伤心泣道:“老爷!老爷!我是个没福气的人,养不出孝顺儿女,那也是我的命!可你人这么好,怎么也有这样狼心狗肺的女儿呀!你把心都掏出来给了死丫头,可她今天眼睁睁瞧着你送命,一点都不心疼啊!”

陆婉珍脸上顶着巴掌印,瞧着娘在那里哭的死去活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娘哭够了,又拉着她的手,不顾她的阻拦,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孩子啊,我求你了,你不看在我跟你姐姐们的份上,就看在你爹的份上,答应了吧!”

“徐董事娶你,虽然是做继室,但他前头太太只养了几个丫头,他家里拘束姨太太也很严格,你一过门,生下孩子,没人敢越过你去!他家的千万家财,将来都是你跟你孩子的!”

“徐董事家里,我都打听过的,他门第好,人和气,又有钱,家里又没有婆婆,年龄是略大些,但大点会疼人。你这个年纪,正正经经的说亲,顶天也不过是这样的人家,娘有一个字骗你,立刻天打雷劈!”

不知不觉,她跪在母亲面前,被她搂在怀里。母亲捧起她的脸,无比诚恳地盯着她的眼睛:“孩子,娘不是要你卖身救父,徐家不是刀山火海,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不会骗你害你的!”

娘擦掉脸上的泪水,说出了一句彻底击溃她的话:“徐董事本人很中意你,你考上军校的时候,他还夸你是个巾帼英雄,连登着你相片的报纸他都收藏了起来。你爹没病之前,他就向我们提了这个意思,可见对你是有真心的……你跟了他,不吃亏,孩子,你就答应了吧!”

那天夜里,她给石志坚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却茫然不知寄往何处,最终只能烧掉。

自武汉归来,她与他彻底断绝音讯,连队伍调动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但爹的病不能再拖了。

三天后,大笔银洋进了陆家的账户,五天后,爹被抬上了前往香港的轮渡,三个家庭医生随着他一路照料,母亲和姐姐们也匆匆收好包裹,随之而去。七天后,一乘密不透风的红轿子,将她抬进了徐家大门。

新婚之夜是这些噩梦中最可怕的一个。

她的盖头被掀开,触目所见的不是龙凤红烛,而是许多奇珍异宝。

徐董事似乎对收集世界各地的珍玩别有兴趣,英国的骨瓷茶杯,法国的油画,日本的和服……整个屋子与其说是婚房,倒更像是一个大展厅。她一身红妆,端坐在房间中心的千工拨步床上,成了整个库房里最大件的展品。

她的丈夫打量着她,似乎有些微微的不满意:“太太,这身大红婚服不衬你,你还是把脸洗洗,穿我给你准备的这套衣服吧。”

一套灰蓝色的军装被递到了她面前,军帽、领花、肩章、腰带、绑腿整整齐齐,那是她曾经穿上又脱下来的军服,如果再有一支枪,她就又成了那个班长陆婉珍了。

他当然不会给她枪的,陆婉珍很遗憾,如果有枪的话,她就会把它拿起来,一枪崩了自己。

她已经没有枪了,也离开了军队,一直庇护着她的父亲,现在需要她的庇护。她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命运的奴隶。爹还在徐董事手上,祖父不会真的杀了他们父女,徐董事却掌握着爹的性命。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是她的选择,现在她必须支付代价。无论他心里作何想法,她都必须遵从。在几个仆妇的服侍下,她驯顺地洗脸,穿上了那套军装。

那军装裁剪别有不同,收腰紧身,领口开的极低,裤子也是开裆裤。

他看着她穿上的样子,兴奋地瞳孔缩紧,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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