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把火烧过,楚江大学的政治生态已然天翻地覆。一切尘埃落定,戈大垣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重塑这所百年学府的权力格局。

在拔掉与贾振、南令陶等“老臣”关系紧密的组织部长葛建军后,戈大垣便着手推进酝酿已久的新一轮干部竞聘了。他要借这个机会,淘汰一批不识时务的,重用一批忠心耿耿的,同时敲打一批摇摆观望的,以此来重构楚江大学的干部生态,

事情来得毫无征兆,如同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

在一次看似寻常的党委会上,当各项常规议题接近尾声,戈大垣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对新任组织部长范瑞示意:“范部长将方案跟大家通通气吧。”

范瑞应声而起,将事先准备好的《楚江大学中层干部竞聘上岗实施方案(讨论稿)》逐一发到每位领导面前。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在突然变得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校长周濂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他事先对这项工作毫不知情。这种完全蒙在鼓里的感觉,扎得他心口生疼。近一年来,戈大垣步步进逼,不断挤压他的权力空间。周濂强压着怒火,迅速翻看方案,当看到“年满58周岁的处级干部原则上不再担任实职”这一条时,积压的无名火似乎找到了喷射的出口:“大量提拔年轻干部,我举双手赞成,但是,对58岁以上的老同志搞‘一刀切’,全部‘劝退’,这是不是太激进、太不近人情了?这些老同志为学校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怎么能像扔破抹布一样,说扔就扔?”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试图寻找支持者。可惜大家都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将注意力假装用在方案上。

戈大垣不慌不忙从中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叮”一声掀开打火机盖,点燃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条淡蓝色的烟雾。他没有直接回应周濂的质疑,而是转向身后的范瑞说道:“范部长将学校目前中层干部的情况也跟领导们通报一下嘛。”

范瑞将早就准备好的材料拿起来汇报:“现有处级干部213人。其中,57名正处级干部中,有19人年龄已超过58岁,占比33.3%;156名副处级干部中,有63人超过58岁,占比40.4%。总体来看,干部队伍老龄化问题比较突出,梯队建设存在断档风险……。”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炸开了细碎的骚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暧昧的气息。

戈大垣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停留在周濂脸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座各位在楚江大学的资历都比我老,难道不清楚干部老龄化的严重性?不打破这潭死水,学校的事业怎么发展?年轻人的积极性怎么调动?”说完,他意味深长看了副书记赵文启一眼:“文启书记,你是分管组织工作的,说说你的看法吧?”

赵文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也是会前从范瑞那里得知方案内容的,戈大垣的做法无异于架空了他这个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然而,即便心中怨愤,不敢有丝毫表露——前不久,戈大垣“无意间”善意提醒他在财务处任职的儿媳有一些“问题线索”,这让赵文启有些如临大敌、心惊胆战。他知道,这是警告。

赵文启沉吟片刻,字斟句酌,试图在钢丝上保持平衡:“上一轮干部竞聘过去四年了,启动新一轮改革很有必要。不过……”,他话锋一转,显得小心翼翼:“涉及到老同志的安排,是否可以考虑更稳妥、更人性化的方式?毕竟,学校也是稳定压倒一切的。”

江川现在是戈大垣的铁杆拥护者,不待赵文启话音落地,他清脆的声音接续响起:“我完全这个方案。说实话,这些年学校在干部队伍建设几乎是无所作为,一些老同志占着位子不谋其政,不思进取,都快成了学校改革发展的‘肠梗阻’。长痛不如短痛,必须下决心解决干部老龄化问题。”

眼见风头又被江川抢去,孟超赶紧旗帜鲜明地亮出了态度,其他人本来都是骑在墙上,这下全都倒向了戈大垣这边。周濂几乎成了孤家寡人,然而他仍然不甘示弱,手中的陶瓷杯盖重重磕在桌面上:“在座的像老赵、老汤也算是老同志了。老同志们为学校发展是功不可没的,不能简单地用什么‘梗阻’、‘摆烂’来定义他们嘛。我还是这个态度,‘一刀切’的做法未必对稳定有利的。”

戈大垣轻轻掸了掸烟灰,接过话茬,语气平静中却带着锋利:“刚才有的同志的话可能有点偏激,但学校中层干部老龄化现象的严重是不能否认的。如果任其发展,最后对事业肯定不是好事。我相信周校长的担忧肯定也还是从事业发展出发的吧?”

周濂不想放弃校长的尊严,他有意挺直了腰杆,侧眼看了戈大垣一眼:“既然多数同志同意,我妈是谁服从多数。不过,个人保留意见,”说到这里,他转头对负责会议记录的桂先锋说道:“小桂务必在会议纪要里准确、完整地记录我的意见。”

戈大垣淡然一笑,那笑容里混杂着一丝怜悯和胜利者的傲慢。在最后总结时,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总结道:“既然多数同志同意,那么,这个方案原则上通过。具体实施细节,由组织部根据讨论意见修改后下发。散会。”

回到办公室,周濂反手重重关上房门,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一种被公然架空的屈辱在胸腔里蔓延。他觉得不能一味隐忍退让,必须做点什么让戈大垣知道些厉害。可是,如何反击?他有些心乱如麻。以前对付许继武的那一套如果用在公安出身的戈大垣身上,弄不好会惹火烧身,适得其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借用贾振、南令陶这些即将被“一刀切”的老部下的力量比较可靠。

这次,周濂决定不再听取老校长吴若甫的指导,他打定主意独立行动。

已经从得知方案内容的吴若甫虽然觉得这个方案有点激进,但对“干部年轻化”的做法一百个赞同:这不正是给女婿顾明远一个绝佳的机会了吗?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这位对仕途既无兴趣又不开窍的女婿。他必须尽快找顾明远谈谈,一来探探他的真实想法,二来必须给他施加压力。

经过吴雅娟的好说歹劝,顾明远极不情愿地来到了岳父家。饭后,吴若甫示意顾明远到书房说话。

顾明远心里烦闷,却也无可奈何,默默地跟着岳父走进挂满吴若甫书法作品的大书房。

吴若甫径直走到宽大的书桌后坐下,这次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学校即将启动干部竞聘的事情。

顾明远已经从同事间的零星议论中听到了风声,因为了无兴趣,并未刻意去打探具体内容。在吴若甫提出话题的一刹那,顾明远就明白了今天被召见的目的。这些年来,他对岳父是尊重的,但同时也是疏离的。尤其是岳父那种自作主张地为他的“仕途”搭桥铺路的做法,就像硬塞给他一件裁剪不合身、风格迥异的礼服,让他感到浑身别扭,甚至心生反感。以往,每当吴若甫进行这方面的“谆谆教诲”时,顾明远大多采取的是沉默不语或含糊应答的软性对抗。今天,他决定不再回避,直接表明态度。

“干部竞聘?”顾明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里带着刻意平静和散漫:“听倒是听说过,不过这和我好像关系不大,我还是安心做我的老师,搞我的研究比较好。”

书房墙角那座老式的红木座钟恰好“当当”地敲响了整点报时。悠扬的钟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掩盖了吴若甫眉宇间瞬间掠过的阴翳。正要说话,一直在书房门外紧张偷听的吴雅娟忍不住推门闯了进来:“你真是个榆木脑袋。爸把台阶都铺到你脚边了,你怎么连腿都不想抬一下?”

吴雅娟的冒失有些打乱了吴若甫的节奏,看见顾明远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挥了挥手,语气威严:“雅娟,我和明远谈事情,你进来干嘛?”

吴雅娟悻悻地瞪了顾明远一眼,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吴若甫换了种声调,像一位循循善诱的老中医,试图用温和的话语捻动银针扎准穴位:“明远啊,你知道为什么紫砂壶越养越润,越用越有光泽吗?”

顾明远没有吭声,他知道岳父并不需要他回答。

吴若甫自问自答:“因为每一道茶汤,都在慢慢地滋养它,给它镀上一层时光的魂魄。”他手指在紫砂壶上摩挲了片刻后继续说道:“一所大学,一个单位,也是如此。行政职务,就是滋养你的‘茶汤’——没有这份历练,人就可能永远只是个‘生胚子’,最后上不了台面。”

顾明远继续选择了沉默。,任由吴若甫起身后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学问是酒,是好酒,这没错,”吴若甫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顾明远,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但职务,才是装酒的瓶子。没有这个瓶子,再香醇的美酒,最终也只能挥发成寡淡的白水。别人看不到,尝不到,更不会认可它的价值。”

顾明远不想就此屈服:“我看林城外、车曦照这些大学问家,他们也没有什么显赫的行政职务,可他们的学问,他们的名声,照样响彻学界。不是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吗。”

吴若甫脸上明显写上了不悦,语气也加重了几分:“车曦照是中国历史学会的副会长,那是副部级的学术职务。林城外是他们学校学术委员会的主任,学术权力不比一个校长小。你能说他们没有‘酒瓶’?他们的瓶子,比一般行政干部的瓶子更金贵。”

顾明远一时语塞,意识到自己的反驳确实有些天真。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边不再说话。

“这次戈书记是用心良苦啊。”吴若甫趁热打铁:“为了给你们年轻人舞台,他可是顶住压力的。你近年三十四啦,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如果轻易放弃,迟早会被边缘化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被女儿怂恿来的万素琴特意端来两碗新熬制的银耳雪梨汤走了进来。她将一杯茶放在顾明远面前,语气温和而实在:“明远啊,我们也是为你和你们这个家好。雅娟他爸当年不也是从普通老师一步一步做到系主任、副校长、校长的吗?你可别小看职务,在楚江大学,处长可比教授管用得多、受尊重得多。”

与吴若甫宏大而抽象的道理相比,万素琴的话更接地气,也更能触动顾明远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古人“夫贵妻荣”“一人得道”这些看似荒谬的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翻腾起来,最终在两位老人殷切目光的注视下,化作心底一声无人听见的、沉重的叹息。

这一夜,顾明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薄云和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做学问艰辛枯燥,但很充实快乐,好像挖掘的深井忽然冒出了清冽的泉水一般和地层深处的奥秘,那是一种孤独、纯粹的独特快乐。经过这些年的耳闻目睹,楚江大学的所谓“仕途”有时像是在搅动一池浑水,你不得不弯腰低头,不得不察言观色,为了所谓的左右逢源而不得不同流合污。小到钟德君林书锦,大到孟超秦冰纶,盘算的全都是攀附和倾轧。对此,顾明远从心底里感到厌恶。他宁可深夜独对孤灯在古籍里寻章断句,也不愿踏入那个充满算计和虚伪的名利场。岳父岳母和妻子的话,像一把把钝刀切割撕裂着他固守的信念和梦想。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谓的“书生理想”,在坚硬如铁的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在方案正式推出之前,戈大垣开始进行广泛的调研和摸底。既有现任的处长,也有普通的职工。经过一年多的观察和试探,历史学院院长进入了戈大垣的视野。副书记赵文启退休在即,上面已经原则同意可以从校内遴选补缺。在反复权衡比较后,戈大垣觉得秦冰纶算是一个合适人选。但是,在办公室主任桂先锋无意提起“秦院长是周校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戈大垣决定要进一步考察考察这个漂亮又有张力的女干部。

接到戈大垣办公室召见的电话,秦冰纶内心开始起了波澜,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反复地检视挑剔着身上的瑕疵,米灰色的亚麻材质西装既能突出自己婀娜的身段又能显出干练的风格,她是满意的。但是,她似乎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仔细寻找了半天,最终发现问题出在耳坠上,这对水头很足的翡翠耳坠实在有些招摇和打眼,她赶紧回到办公室,找出一对小巧精致的铂金镶钻耳钉戴上,褪去了浮华和艳丽,平添了知性和沉稳。

戈大垣的办公室宽敞而简洁。他请秦冰纶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态度看似随和,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秦冰纶的脸。

“秦院长对学校即将启动的这次干部竞聘怎么看呀?”开门见山是戈大垣的一贯风格。

秦冰纶早有预备,回答起来也很干脆:“虽然还没有看到正式的文本,但听说了这次改革在年轻化上步子很大,我觉得戈书记您真是把脉精准,切中要害,戳中了咱们学校干部队伍老化、活力不足的痛处。”顿了顿,为了显出自己并非盲目奉承,又补充道:“说实话,前面的主要领导在干部问题上可能过于求稳,难免在干部梯队建设上有些保守,欠了不少账。这次提出的‘能上能下’机制,确实是对那些安于现状、想躺平的干部敲响了警钟,我相信大部分同志打心眼里是赞成和支持的。”她有意用平稳、诚恳的口吻说出来,既表达了拥护,又显得客观。

戈大垣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们周校长,对贾振、南令陶这些老处长特别信任格外倚重呢。”

秦冰纶心中微微一懔。“你们”二字,从戈大垣口中说出,显得有些刺耳。这分明是在试探她与周濂的关系亲疏。她从容地将额前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语气平和地回答:“因为平日里忙于工作,这个我倒没有注意。也许周校长看重的是老处长们经验丰富吧。不过……”,说到这里,秦冰纶主动直视戈大垣,目光清澈态度坦诚:“说实话,若论魄力和眼光,我觉得现在的领导确实需要向书记您学习。就拿‘年满58岁退二线’来说吧,放在以前,人们想都不敢想的。”

“秦院长的意思是有些过激了罗?”戈大垣故意测试,忽然取出一支烟,却故意停在半空问道:“不介意吧?”

秦冰纶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戈大垣前面那句反问句是,对平日里极其厌恶的烟味毫无知觉,只顾着替自己辩解:“我觉得吧,针对现在干部队伍老龄化严重的现实,这样做一点也不算过激,反而是事业发展的关键之举”,看到戈大垣被烟呛着咳嗽了几口,秦冰纶赶紧起身给他的杯子里添水,杏眼中漾起柔和的波光说道:“听说戈书记烟抽得挺凶的,建议您还是适当控制一下,为了学校,您得保重身体。”这番带着女性细腻的提醒,说得自然而不谄媚,让戈大垣夹烟的手指微微一顿,那缕刚刚吐出的青烟在空气中打了个颤,就像他此刻突然被某种温暖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心尖。

戈大垣又将话题引到了年轻干部的推荐上。秦冰纶有意抛出了几个能力平平且背景相对简单的人选,然后不经意地提到了林书锦。

戈大垣又换了一支烟,脸色平静如常,“吧嗒”抽了两口后,忽然问道:“你觉得顾明远怎么样?”

秦冰纶本来是打算推荐顾明远的。因为担心戈大垣怀疑自己是在拍吴若甫和周濂的马屁,加上顾明远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干脆选择了放弃。现在,戈大垣主动提到了他,自己就不能不有个态度。在思忖了片刻后,她斟酌着说道:“这个小伙子吧,学术上是没得说,”她翘了翘大拇指继续说道:“不过呢,就是因为过于专注学术,有时显得不太通世故,书生气也重了点。”

看见戈大垣面色如水,秦冰纶吃不准他心里路数,只好又补充道:“当然,从这几年做教研室主任的表现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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