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璟”二字伴随天音落下,宛如平地骤响惊雷,宣政殿内蓦然一静。

天子、百官、诸王、皇孙,满殿目光尽数凝聚在齐王薛璟身上。

对齐王多有看好的朝臣更是感觉天都塌了。

齐王……怎么会是齐王?!

“嗬——”

一道突兀的、仿佛溺水之人重获新生的吐气声,打破了阒静。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吴王薛瑜竟双腿一软,当场瘫坐在地。

他长吐一口浊气,又掏出帕子抹去满头冷汗,脸上尤带着几分后怕。

所有人:“……?”

被点名的是齐王,你吴王瘫什么?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被吴王牵引的几个呼吸间,僵立在原地的齐王薛璟轻轻转动眼珠。

他轰然炸响的大脑中还是混沌一片,万千思绪宛如被揉成一团的乱麻。有震惊、错愕、狂喜,也有惶恐、愤怒、绝望。

好消息,他是兄弟中最终的赢家。

坏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他玩砸了。

“夏幽帝竟是我自己”的黑色幽默猝不及防上演,饶是薛璟向来养气功夫极好,也不由头晕目眩。

四面八方砸来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盯穿,就在这些目光转向吴王的刹那,薛璟猛地清醒过来,他用力一掐掌心。

一瞬间,天子剑缓缓出鞘的寒光晃过他的眼。

对上永隆帝冷到结冰的眼神,薛璟一个激灵。

不能认,坚决不能认!

他抢在天子剑彻底出鞘前猛然开口:“这、这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对!区区闺阁女子,哪里懂庙堂之事?定然是拾人牙慧,以讹传讹!”

“此女还曾妄言,父皇靠儿女起家,多有穿凿附会,十分无稽……”

薛璟越说越是流利,终于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一条思路,又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渐渐盖过殿中杂音:“后世之人素喜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一分功劳说成十分,一分劣迹扩大百倍……”

“再怎么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幽帝’之谥,总不是人家胡诌的罢?”

旁边的陈王没忍住嘀咕了一句,梁王下意识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瞥向齐王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一句话:……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五哥!

几兄弟挨得近,耳聪目明的薛璟很想装作听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自古岂有不孝之君?明帝既是明君在世,焉能以子议父,加以恶溢?”

“——儿臣冒昧揣测,必是皇权旁落,天子年幼,权臣欺主,为掩饰篡逆之心,打压幼主威名,分辩朝中敌友,故意罗织罪名、抹黑夏主,以代薛氏天命,一如虞朝司马爽旧事!”

所谓司马爽旧事,指的便是昔日虞朝末年,权臣司马爽手握大权,将皇帝视作傀儡,又对虞朝历代君王或废庙号,或改谥号。

其中就有一位倒霉鬼,死后的谥号本是中谥,被改为恶谥。

平心而论,那位虞灵帝虽不算功业昭彰,却也谈不上昏暴无道。

以“灵”为谥,未免过矣。

薛璟绞尽脑汁搬出这个例子,将大冤种虞灵帝拉下水,无疑是为了自己张目。

觑了眼面沉如水的天子,他咚地一声跪地,行了一计大礼。

再抬起头时,薛璟的眼眶已经通红。

“父皇,儿臣不孝,儿臣罪该万死!”

“儿臣定是与二位皇兄一般福薄命短,早早去了,又误信奸佞,所托非人,这才使得江山社稷落于权臣之手,功业未就,反落得败家之名!”

薛璟一边痛陈己过,一边砰砰磕头。

“倘如此,儿臣百死难赎……”

他的眼泪说来就来,本就青紫的熊猫眼被泪水泡得浮肿。原本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乱开来,额头也磕出了大包,看上去好不凄惨。

齐王这一番声泪俱下、唱念做打的表演惊呆了不少人,尤其是皇孙们。

薛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他印象中素来风度翩翩的父王。

年仅七岁的薛泽平时最受齐王宠爱,此时已被吓得小脸煞白。

薛挽月平静地站在原地。

以永隆帝的性格,纵然没有“明帝”的存在,也不至于迁怒年幼的孙辈,因此他心中并无惶恐。

甚至,出于某些缘故,薛挽月不动声色地将齐王的肢体和语言动作一一记在心底,试图总结精髓,从这位父王身上学来几分演技。

这可是个颇为实用的技能。

齐王长子薛温瞥了眼呆呆傻立的三个弟弟,也跟着齐王麻溜地一跪,十分懂事:“请皇祖父息怒!父王若有不是,孙儿愿意代父受过……”

这一刻,他心里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念头。

既然父王是夏幽帝,明帝会是他吗……

他不切实际的幻想被一声嗤笑打断。

“得了吧老五!”

秦王薛瑞本就看不惯这个素来装模作样的弟弟,又听齐王言及“福薄命短”的不祥之语,顿时被戳中痛处,他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看着涕泪交织的齐王。

“少在这里避重就轻!哭哭啼啼演给谁看?家业是你败的,你在这一推二五六,我要是你早就抹脖子了!”

齐王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继续请罪。

“二哥这话虽然粗鄙,但话糙理不糙。”

晋王薛琛慢悠悠地补了一刀。

“而今众正盈朝,本王可不曾看出谁人有司马爽的潜质?将来若是出了个司马爽,想来也是五弟你一手提拔……”他补完一刀又一刀,“况且,即便真有权臣为你强加恶谥,何以你那好儿子不替你平冤昭雪?”

齐王被他挤兑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晋王却不忘乘胜追击。

“《礼》云:子为父隐。”他微笑着吐出致命一击,戳穿了齐王这番说辞最大的漏洞,“父有大过,子或可遮掩为小过。父有小过,子或可避而不谈。明帝既是有道明君,当知子不言父过。真不知五弟你犯了何事,让你的好儿子都不愿为你粉饰,抑或是粉饰不了?”

晋王用疑惑的口吻打出了最恶毒的攻击。

他对齐王的观感并不像秦王那么差。

严格来讲,吴、齐、陈、梁四王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没上过战场、不曾为大夏江山流过一滴血的小年轻,与家养的猫狗一般无害,即便张牙舞爪,在晋王看来也毫无威胁。

自己既然早逝,任何一个弟弟上位都无可厚非。前提是对方不能糟蹋这份用他鲜血浸染的家业,让父子几人一生的心血沦为笑话……

一不留神错过很多剧情的吴王终于平复劫后余生的心情,便听见晋王的质疑,剑拔弩张的气氛令他错愕不已。

他仿佛一个没看前面,只看到关键剧情就发言的观众,下意识找补道:“咳咳,我看几个侄儿都是好的,或许是力有不及。”

吴王向来是兄弟中的老好人,他本意是为打圆场,哪知话音落下,就听陈王与梁王憋不住笑出了声,而齐王则是气得在原地发起抖来。

秦王和晋王的连击没有让他破防,吴王的一句“力有不及”终于打出暴击。

薛璟几乎面目扭曲:什么意思?吴王什么意思?他造的孽太大,就算明帝尽心粉饰也力有不及,“幽”之一字还是粉饰过后的结果?!

薛挽月也有点憋不住想笑了。

这位吴王叔真是个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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