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雪翕开一点指缝,从缝隙朝外看去,发现楼映台选了条清幽的路,路上基本没其他人。

自己这副模样不会被人围观。

顾江雪放心了,他就知道楼映台靠谱,收回手,既来之则安之,安安心心在楼映台怀抱里窝好。

甚至给自己调整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察觉他在自己怀里窸窸窣窣挪了会儿,被左碰右挨的楼映台:“……”

他到底有没有自觉?

算了,从前就清楚,这人指望不了一点。

楼映台将顾江雪带回屋子,放入床榻,让他舒舒服服靠坐,又用被子把他冰凉的腿脚好好捂住。

动作间,他手腕上的佛珠滑下,轻轻晃动。

顾江雪百无聊赖,盯着他的腕子出神。

楼映台手腕上有一串佛珠,把缚龙锁的细链几乎全挡住了,链子只在偶尔露出一点影子。

佛珠是串菩提子,由内而外浮现金色纹路,非功德金光深厚者养不出此等福缘光泽。

楼映台天生功德金光深厚,想来是做了几世善人,累积了福报,要不是神都千年前已经陷落,楼映台必定是能修出个神位的。

反观自己,非人非魔,如今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楼映台将药香点了,顾江雪回神:“柳家……”

刚张嘴,就被塞了一颗蜜饯。

顾江雪立刻愉悦地眯起眼:真甜。

楼映台在椅子上端庄坐好:“我先问。”

顾江雪投以“您请”的眼神。

“你如何堕的魔。”

如何堕的魔……

支离破碎的血色画面骤然撞入脑海,只不过稍微想了想,疼痛就宛如凶神恶鬼叫嚣着要吞了他,脑子里扎了千根针,顾江雪猛地一咬舌尖,含糖的嘴里炸开血腥味。

他被子底下的手掐得死紧,面色却没变,若无其事道:“遇上个邪魔,被逼着堕了魔。”

他一句话,就把那七日的无间地狱轻飘飘盖了过去。

楼映台:“若非自愿,人不会堕魔。”

“是啊,他看我好玩,大发慈悲让我选,要么入魔要么死。”顾江雪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怕死啊,就只好入魔了。”

顾江雪舔过齿间糖粉,眼中闪过红芒,勾出一个血腥味儿的笑:“他这么慈悲,我入魔后自然只能好好报答他,送他上了西天。”

楼映台敛目,似乎在考量顾江雪哪句是真话,哪句又在说谎。

顾江雪哪能不知道,加上砝码:“你知道的,我当时是个废人,打不过啊。”

一句话成功把楼映台从细思里诓了出来。

楼映台眸色沉沉:是啊,他知道。

顾江雪十七岁时被废,还是他去接的人。

在顾家认回顾迟后,楼映台和薛家少主都问过顾江雪,要不要跟他们走。

毕竟顾迟对顾江雪的恨意毫不掩饰,顾江雪如果留在顾家,日子不会好过。

但顾江雪拒绝了他们,说这也算自己的劫,该偿还因果。

楼映台料想顾江雪处境会艰难,但不知道他究竟如何艰难,因为这人报喜不报忧。

传讯时只听得到他含笑的嗓音,说自己好着呢,没准哪天顾家就觉得他还清了,别担心。

直到楼映台听到顾江雪替顾迟渡过死咒,以身换命,修为已废,被逐出顾家的消息。

来人还说了什么,楼映台没听清。

他匆匆赶到顾家,见到了顾江雪。

顾家仙门名为云天碧水川,岛屿众多,入口四面环水,有一渡口,名为迷津渡,上面一座桥,叫迷津桥。

顾江雪就奄奄一息躺在桥上,失神地望着天。

顾江雪其实什么也没看清。

迷津渡,迷津桥,迷津之人不识路。

汹涌的窒息砸中了楼映台,他一时间喘不上气。

他小心翼翼把顾江雪背了起来。

顾江雪靠在他背上,手臂无力下垂,好半天,才抽动了下。

“楼映台……”

楼映台窒得无法发声,努力从喉咙里干涩挤出声音:“……嗯。”

“他们不要我了。”顾江雪笑了笑,而后茫然又似自言自语地问,“……我还清了吗?”

楼映台眼里蔓上血丝:“嗯。”

这话不该他来回,顾江雪问的也不是他,顾江雪意识根本不清醒,但好像终于得到解脱,如释重负,趴在楼映台背上睡着了。

楼映台把顾江雪带回楼家,仔细养着。

顾江雪以身为引,替顾迟渡咒,死咒的对象换了人,威势大减,顾江雪捡回一条命,没死,废了丹府散了修为,断了仙途。

楼映台翻遍藏书阁的典籍,还派人出去打听,想给顾江雪找出能重新修炼的法子。

某日,顾江雪却留书一封,悄无声息跑了。

大意是,他不想成为拖累,他也要自己出去找恢复的法子,等成功了,再回头找楼映台报恩。

楼映台拿着那封信,在窗边枯坐许久,参禅似的,一动不动。

有弟子路过好几回,都怀疑下一秒少主就要动手把那封信撕了。

虽然一动不动,但看着好生气的样子,院子里鸟雀都被吓的不敢吱声了。

半晌后,楼映台眸中情绪翻涌,终于抬手——

一把将信拍在了桌上。

信没事,桌子裂了缝。

谁要你报恩,楼映台面若寒霜。

跑出去一年,再遇到时确实有修为了,但成了个邪魔。

楼映台想到这儿,又心疼又气恼,他勉强按捺心绪,继续问话:“你来找我时,的确是邪魔身……”

“啊,打断一下。”顾江雪咬着糖,冲淡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儿,“我没去找你,是逃命途中,碰巧遇见了你。”

他又不想牵连无辜,都成邪魔了,怎么可能主动去找楼映台,给他添麻烦。

楼映台:“……”

顾江雪伸手想再抓颗蜜饯塞嘴里,却猝不及防被手中缚龙锁隔空一扯,扯了个趔趄,从枕头上滑下一点点,跟蜜饯失之交臂。

顾江雪错愕抬头,对上了楼映台漆黑如墨的眼。

楼映台扯着缚龙锁,居高临下凉丝丝看着他。

顾江雪:呃。

他多了解楼映台啊,一看就知道楼少爷生气了。

但是为什么气?他明明难得说了句实话。

男大十八变,少年的心思好难猜。

顾江雪身残志坚,一点点挪起,试探着打量楼映台脸色,再揣测着伸出指头,慢悠悠往前摸去。

楼映台没有动。

很好,顾江雪一改试探,飞速够到一颗蜜饯,放进楼映台手里。

“你也吃?”

楼映台默不作声,更气了。

险些被气笑了。

三岁开始,这人哄他的把戏就会一种:塞东西。

好像天大的事只要塞个东西,就能把人哄好。

明明对着别人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当然,楼映台也不要那些。

他只要这人一点真话,怎么就那么难。

楼映台觉得自己是太纵容他了,让顾江雪觉得他脾气太好。

于是他一怒之下,强行蜜饯怼进顾江雪嘴里,冷酷无情逼供:“邪魔之身,说!”

顾江雪遭受大刑,当场屈服,边舔蜜饯边投降:“好好好,说回邪魔之身,的确,碰上你时,我是个完整的魔,我们一路躲避追杀,到了鬼哭崖底下,不是莫名分开了半个时辰吗?”

提到正事,楼映台顷刻冷静,点头。

在鬼哭崖下山林中,明明上一刻顾江雪还在自己身边,他眼前只突然一花,而后顾江雪就凭空消失了。

他还以为顾江雪又一个人跑了,可从后来找到人的表现来看,顾江雪不是故意丢下他的。

顾江雪抬手一指:“都是因为那颗蛋。”

楼映台侧首,看到了躺在金窝窝里的蛋。

“我一眨眼,你不见了,身边多了颗蛋,有道声音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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