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绛耳的脸埋在膝盖,双手紧紧抱着腿,蜷缩成了个小树墩子,不敢再发出声音,甚至害怕把山洞外光秃秃的大树吵醒。

灵魂好像已经从身体里升起,与周围的一切断开感知,可任何轻微的声响都会让她的身体抽搐一样抖一下。

她住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人理她,除非有活要她干。

那时候她希望在外吃喝玩乐的爹爹和夫人不要回家,让她一整天独自一人自由自在该多好?

可现在她希望听见他们俩推开门吵吵闹闹的烦人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甚至开始幻想爹爹急匆匆的找上山,对她说对不起,说他不会卖掉小兔子宝宝。

来吧绛耳,跟爹爹回家。

就这么对她说吧,拜托了。

她吸一下鼻子,小胖手用力擦掉眼泪。

天色渐渐地黑了,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附近的狼嚎声。

狼不会冬眠,爱吃兔子。

温绛耳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山洞最深处,她天生不畏寒,却止不住发颤。

从前被狼嚎声惊扰,阿娘要抱着她哄很久,才能让她停止哭泣。

但此刻,温绛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竖起耳朵尖,听山洞外的声响。

温绛耳出生时,有一对柔软的长耳朵,长在头顶两侧。

等她会说话,阿娘就教会她一种口诀,催动后,耳朵收束成寻常人模样。

就像阿娘好看的银白色长发,只有晚上睡觉时会显露出来,平日出门,会先变成一头乌发。

人耳不如兔耳好用,但听觉依旧远超常人。

聚精会神,温绛耳能听见方圆半里内脚掌踩踏积雪的声响,甚至从声响能判断野兽的体型大小。

夜晚活动的走兽多数身形小,并不很吓人,她竖着的耳朵耷拉下来。

小小的身体,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手脚像冻僵的冰坨子,五指难以张开。

略微放松警惕,困倦比寒冷更沉重地压在身上,小兔子宝宝睡着了。

半夜,她突然挣扎着坐起来,惺忪的睡眼紧张的看向西北方向。

那里只有漆黑的石壁。

她能在极黑的环境下视物,视线不能穿透墙壁,听觉可以。

听见西北方向有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接近,像是狼群的动静。

它们距离她剩不到百丈。

冻红的小手撑在地上,她摇摇晃晃爬起来,在黑暗里寻找大些的岩石,想抱去洞口堵住入口。

稍微大些的石头她都抱不动。

最终,小兔子张开四肢趴在大石头上,像是大石头把她抱在怀里。

“它们会吃掉兔子吗?”她小声问大石头。

没有回应。

滚烫的眼泪划过冰凉的脸颊,滚落在大石头上,“让它们走开吧山神奶奶,求求你。”

她的身体忽然发出淡淡的白色光晕。

“唔?”温绛耳撑起身体,歪头注视自己发光的小胖手。

狼群逼近的脚步声忽然扭转了方向。

温绛耳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听见狼群的脚步声远离,她小小的身体彻底瘫软在大石头上,像扑进山神的怀抱,安心地熟睡。

太阳刺破黎明,暖光盖在温绛耳圆鼓鼓的侧脸,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但没有醒来。

直到咕咕叫的肚子吵醒她。

温绛耳揉揉眼睛,缓缓从大石头上滑下来。

走出洞穴,阳光下的小片绿野被几颗大树环绕,树荫下的野花随风摇曳,温绛耳无法注意到眼前的美景的反常。

漫天的冰雪中,为什么会出现一片初夏般的色彩?

她昨晚躲进洞里的时候,洞外还堆满积雪,一夜之间冰雪融化,花草破土而出,何等异象。

但她没注意这些怪事,一双暗红色的眼瞳急切搜寻着食物。

目力所及,只有花草。

她急切却面色茫然,飞奔跑出那片花园一样的野地,咔嚓一声踩进冰冷的雪地,她才发现外界依旧白茫茫一片。

雪天里很难寻找食物。

温绛耳蹲下来,小手抓起雪,在它融化在掌心之前塞进嘴里。

吞下肚子的雪水丝毫没能缓解咕噜噜的叫声。

她尝试两只手拢起更多雪,把它捏得硬实起来,再一口一口咬着吃。

还是饿得难受。

温绛耳跑下山,回到村庄,但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镇上的集市。

从前阿娘可以在这个地方拿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喂给她。

肉包子,糖葫芦,芝麻饼,小糖人。

那时候温绛耳最喜欢吃糖葫芦,但她此刻毫不犹豫跑到包子店摊位旁边,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

摊位前的店小二在叫卖。

温绛耳没有直接上前要包子,而是耐心又乖巧蹲在角落认真地观察。

直到有客人买了一笼包子离开,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摊位旁,学着刚才客人的说辞,“给我来一笼肉馅儿的。”

店小二一低头,看见一个漂亮得像个瓷娃娃的小女孩,但她脸上沾着泥巴点子,头顶的双丫髻松松散散,洗得灰白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破烂烂连补丁都没有。

活像个没爹没娘的小乞丐。

店小二抬起头在周围搜寻,低头看向她:“你爹娘让你来买包子?钱带上了吗?”

“钱?钱……”温绛耳想起阿娘给她买好吃的,都会拿出一把圆圆的铜板来交换食物,那个就是钱。

店小二大概是心中有数了,但他也没轰走这个小乞丐,只是直起身继续叫卖,就好像温绛耳已经突然消失了。

温绛耳依旧站在摊位旁,她不是不识趣,她理解这个人不会给她包子了,但是她无处可去,回村就会被爹爹抓去卖掉。

其他地方该是也要钱才能换吃的,她安静站在摊位旁边,仰头看着谈笑路过的陌生人。

“别待在这里。”店小二再次低头,并不是嫌弃这小乞丐耽误店里生意,“去北边那条巷子吧,找个宅院大的门边蹲着,那些大老爷家余粮多,没准愿意收留你。”

店小二名叫赵衍,去年父亲意外去世,他只能放弃修行出来挣钱,养活家里的弟弟妹妹。

见这小孩跟他最小的妹妹差不多年纪,不免让他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温绛耳仰着圆圆的小脸注视他,好一会儿似乎勉强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个人以为她是没有家的野孩子。

小兔子宝宝不是野孩子,只是暂时不能回家,要等阿娘接她才能不被卖掉。

她抠了抠手指,嘟起嘴,转头一指东边,神色傲气:“我家在宿云村,我爹爹在家里,我还有弟弟,我给他们烧柴洗衣裳。”

这话听起来显然不是个这么小的孩子能编出来的,赵衍说:“那你一个人跑出来作甚?赶紧回家去,叫人贩子盯上就坏事了。”

温绛耳张了张嘴,她有很多疑问,她不知道人贩子是什么,但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什么都不明白。

因为继母总是说她太蠢了,嫌弃她什么都不懂。

每次她提出任何问题,都会被嫌弃一遍才能得到不耐烦的答案,而且多数时候她连答案都无法理解。

所以这一年来她已经学会忍耐无知,如非必要,就不要询问。

迟疑片刻,她安静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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