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掉在地上,又被捡了起来。
郁娘子捏着那封薄薄的信:“什么意思?”
江籍压下泪意:“泊舟和又玉……回不来了。”
“不是打赢了吗?不是凯旋了吗?”
江籍立在正中,不由得闭上眼,颤声道:“夺暮安城的时候,他们为了引开敌军,进入了长平山。可是敌人狡诈,将通道以山石堵死,他们就被封在山中。我们的人进不去......”
开春的暮安尚有飘雪,长平山那样长,那样深。
齐老太太手中拐杖重重戳地:“可是他们还那样年轻!一个二十岁,一个十七岁!”
郁娘子攥着江策的最后一封家书,泣不成声。
一旁的郑檀满是泪水:“弟妹还在渭水别居,需要告诉她吗?”
可是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开口呢?
“我去,我去告诉她。”郁娘子站起来,脸上已经没有泪了,只剩痕。
颐安堂的几人都不忍开口,只剩沉默。
“所以,他死了,是吗?”
郁娘子和郑檀红着眼,默然点了点头。
薛婵笑了笑,她们带来的遗物,只是一封被血染得几乎读不出的书信。
生死这样沉重,可又这样轻,轻到一张信纸就能载得起。
仗打赢了,人没赢,死了。
然而她只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消息,点点头。
“我知道了,知道了。”
出征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阴阳两隔的准备,这样的结局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而她也只是,有那么一点失望而已。
一点点。
最哀莫的,也属郁娘子。她静坐在屋中,已无泪可流。
这一对父子,在相近的年纪,走向了相近的结局。
而与江策一起又玉在他被箭穿心跌入崖下时,也一同跳了下去。援兵到的时候已至黄昏,暮色残阳下只有堆叠的尸首、疲惫不堪的战马。
这样一个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父母亲族皆于多年前为守城而殉国牺牲。他也还是,去找他的父母了。
百丈崖下埋英骨,长平年年春送绿。
只是好在,终究是重创西戎,夺回了几座曾于前朝末年便失给西戎的城池,至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都会安稳许多了。
日子总要过,太阳落了总要升起。
过了元宵,已然开春,整个武安侯府挂起的却都是灵幡。
郑少愈是第一个来祭奠两人的人,他一边烧纸一边骂江策和又玉,骂了很久很久。
因为没有尸骨,所以只有衣冠冢。
停灵,出殡。
直到丧仪结束了薛婵摔伤的手还没好,都好几个月了。
每每要提笔作画,总会颤抖不停,于是她又休养了一些时日。
今年的花朝她没有出门,只是放了丫头们出去玩。
薛婵自己则是坐在书案前提笔作画,云生和初桃都陪着她。
她吸了口气,提笔蘸墨,只是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无法移动。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一抖,那颜料就四散着滴在纸上。纵使薛婵按着自己地手腕,可在落了几笔之后,画笔就从她手里脱落,滚在了地上。
云生捡起笔站在一侧,同初桃忧心忡忡。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从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画不出想要的感觉,而如今却是连笔都拿不稳。
可文医正却说:“娘子的手养的很好,已经没有大碍。”
薛婵坐在案前,闭上了眼。
云生立刻跪坐在她身旁,安慰道:“许是,这手还没有痊愈。待过些时候,就会好的,不要太过担心了。”
薛婵点点头,起身走到廊下,秋千架上的金鱼灯被点起来了。
她想了想道:“今是花朝,你们都出去玩儿吧。”
云生和初桃都摇了摇头。
薛婵却笑了笑:“不要太担心,前两天那秋千上的莲灯不是摔坏了吗?你们去外头再买两盏回来挂着吧。”
“那我去买两盏回来。”初桃应了她的声,离开了院子。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薛婵已经睡下了。云生和她一起挂上花灯,立在秋千旁低头落泪。
她一哭,初桃也忍不住。两人拉着手,相互低声啜泣。
隔日早,有人匆匆进了爱园。
云生一边引着程怀珠,一边和她说近日里薛婵的琐事反应。
两人到门前,只见初桃几人都堵在那里。
云生快步上石阶问她:“怎么了?”
初桃转过脸来眉头紧锁:“门打不开,里头被锁上了。”
云生又问:“窗户呢?”
莹月道:“也都从里面锁上了。”
云生上前敲门:“姑娘!姑娘!姑娘!”
然而门窗紧闭,无人应答。
几人都怕薛婵再里头出事,忙跑着要去找人来。
“让开”程怀珠拨开她们,后退两步。
“砰!”
她一脚将大门踹开了。
程怀珠立刻进门,只是床、榻都不见薛婵。她快速寻了一圈,绕过屏风,却见有人跌坐在书案旁。
她一只手倚在案沿,头深深埋下去,另一只手搭在地上紧紧握着笔。跌坐在地的膝盖之上,横放这一把半出鞘的长刀。
围绕着、散落着,是数不清的纸张。只是无一例外,都是画了一小部分都被涂涂抹抹丢弃在地。
程怀珠忍住泪,慢慢走近她。
薛婵缓缓抬起那张苍白疲倦的脸,见着她时弯眼一笑。
“是你啊,怀珠。”
程怀珠走到她身畔,跪坐下去,目光小心翼翼落在刀上。
“你们是怕我寻死吗?”薛婵却将刀收入鞘中,轻轻一笑。
“可我不会寻死,也不会为了他去死。”
她面色苍白,鬓发散乱,然而眉眼坚定,甚至见着她又露出柔和的笑来。
程怀珠的泪夺眶而出,她扑上去紧紧抱住她:“我在的,我在的,我会陪着你的。”
薛婵伸手回拥她,两人就坐在冷冷的地上相拥。
她声音轻轻缓缓:“怀珠,你知道吗?从我记事起,我就拿着画笔。我一直觉得上天让我降生于这世间,就是为了让我画出惊世之作。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我还是这么觉得。怀珠,我是为了画而生的,也只会因画而死。”
薛婵的神色开始变化,她又笑,又皱眉。既清醒,又迷茫。
“可是我……”
“画不出来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又该往何处去。
没有路,她无路可走。
“怀珠”薛婵从她怀里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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