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纬的烈日下,夏威夷海岛特有的咸湿海风轻抚耳边。红杉林的枝叶裹挟着浅浅的草木气息,倒映在海面,似带有滤镜的镜头,连纹路都变得清晰。

自昨夜的舞会结束,林挽被马不停蹄地带上巨轮,随洋流驶往美国本土的西海岸外。

由于抵达的时间过晚,她又不停叫着脚疼,陈炙越便就近找了间海港小镇的民宿,同她在这里栖居一夜。

早晨从民宿出来,林挽脱下拖泥带水的礼服,并把磨脚的高跟鞋换成了方便行走的运动鞋。

脚跟的磨损还在隐隐作痛,加上昨晚一夜未眠,直到今天早上才勉强入睡,她感到疲乏的精力追不上脚步。

陈炙越睡得倒是轻巧,同一个房间内毫无戒备地躺在那儿,完全不怕被人暗杀的样子。

干着那行不怎么光彩的生意,仇家绝对不是少数。能活到现在不被暗杀,也算是他的本事。

说实话,林挽曾对着那张安静的睡颜动过恶念。但她不敢保证,自己下床寻找利器的过程中对方不会突然醒来。

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她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况且这是别人的地盘,一个不属于她的国度,一位素不相识的民宿老板。她因侥幸逃过一次警局的调查,第二次很难再成功脱身。

陈炙越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身边那群可怕的家伙同理。

杀心泯然,琐碎却趁机扰了心绪。虚妄拼凑的满月高悬空中,盈满不死不休的执迷。

当月亮坠落,黑影覆盖暴乱的人群。伊甸园的玫瑰与毒蛇交缠,在深渊的尽头流血加冕。

“怎么走这么慢?”

风卷林稍,树叶摇晃的沙沙声扯回泛潮的思绪,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也被眼前逐渐清晰的景象镇压。

林挽刚想解释自己脚疼,又听见对方随之而来的后半句:

“腿短就迈快一点。”

她瞬间失去了好好交流的耐心,破罐子破摔地蹲在原地:“走不快,我腿短。你腿长那么长,你先走吧。”

见她蹲在地上像个蘑菇,一阵没由来的私欲填满他心底的窟窿。

陈炙越慢步往回,随意插在兜里的手伸出,迎着林挽不解的目光,静悄悄覆上她的腿部。

只不过刚碰到一个边缘,就被对方逃也似地起身躲开。

他扬眉,从后方得逞似地望着她:“不是站不起来?”

林挽头也不回:“痊愈了。”

漫步在火炉般炙烤的大地,她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卫衣领口,后悔自己没戴一件短袖出门。

夏威夷的白昼温度实在太高,跟纽约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像是刚从冰窟出来,就转身投入烈日的怀抱,没有一点儿过度,只能通过换上薄衣缓解躁动。

身后,不安分的声音再度响起,抛出一个跨度巨大的话题:

“你听说过么?这里政府允许‘协助自杀’,有很多游客就是专程来结束自己生命的,顺便在死前痛快地享受一把。”

在大部分国家,帮助、支持自杀都是遭受打击的非法行为,但在瑞士等数个欧洲国家和美国的众多大州已经合法。

2015年起,加拿大法院推翻了“安乐死禁令”,批准了用药物协助自杀的合法规定。

他们认为,人类具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所以将安乐死推上台面,让身患重疾者能够无痛死去。

“怎么,你想自杀?”林挽扬声反问。

如果他真的要自杀,那可就皆大欢喜了。

不仅避免别人遭罪,也省得让她多一份鲜血的罪孽。

但这个想法显然不可能实现。

“不,问问你的想法。”

林挽有些失落,兴致乏乏地答:“我没意见。”

“你支持么?”

“不反对。”她干脆坦言,“他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至少得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吧?不然就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但对象仅限于备受痛苦折磨的人。

对于那些无事发生的普通人,她当然不会劝他们自杀。

“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揣摩他人想法,人与人的悲欢是有隔阂的,文字上的感同身受不过是夸夸其谈的道德心而已。”

“也别用堂而皇之的大道理指责一个将死之人必须爱惜自己的生命,你不是他,你也没资格决定他的生死。”

陈炙越毫无征兆地问:“所以,你认为长期处于痛苦中的人,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吗?”

“大概吧。”

“那你呢?”他放缓语调,看似无意,却暗含深意地打探:“你也想自杀吗?”

林挽以为他在试探自己,果断否认:“不想,我才二十多岁,连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没到,为什么要急着自杀?”

“我记得你十六岁那年跟我说,你会在中年之后自我了结。”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

当年情窦初开在一起时,林挽也只是当作学生时代的叛逆。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他几乎都记得清楚。

“我确实有过这个念头,因为我接受不了自己年老时的样貌和迟缓的行动能力,再加上器官衰竭的病痛,都会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想体面地死去,最好是死于自己之手,这样才不会有所缺憾。”

或许太过清醒才是痛苦循环的根源,优雅高傲的人总是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形象,于是她努力把许多方面做到了最好。

可惜岁月不会手下留情,山崖顶端的玫瑰也会在饱经风霜后枯萎。如果人体的自然变化毁坏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她便不会再向命运妥协。

既然无法选择生,那就自取灭亡。

带着轻蔑于人的骄傲离开,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直至现在,林挽还是保持这个想法。

但前提是她要挺到中年。

根据现在的形势看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眼前的混蛋折磨死。

解释完自己的想法,林挽不忘回嘴攻击他一句:“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你对安乐死有意向吗?”

“没有。”陈炙越云淡风轻地启唇,眼里的光斑逐渐虚化,“我还没完成17岁那年的目标。”

“什么目标?”她问得十分直白:“你的意思是,你完成之后就会死吗?”

他讥讽地挑了挑眉,又像是在自嘲:“你好像很希望我死。”

“不用我动手的话,我当然希望。”

短暂的憧憬散于风,模糊成难熬的死寂。

唇角的弧度渐渐放平,陈炙越轻嗤一声,撞过她的肩扬长而去——

“想杀我的人很多,你恐怕是最没本事的那个。”

……

沿着海港小镇的商铺逛了一圈,林挽一声不吭,漫无目的地跟着他往前。

绕了一圈,她也没说自己看上了什么。陈炙越只好在路过一家珠宝店时,送了她一对耳环。

耳环、吊坠、手链,三个饰品的风格和图案相似,在一起刚好能组成一套。

陈炙越睨了眼她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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