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张开眼时,余霏发现自己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右手没在清浅的自在泉水中,掌心里紧紧抓着照夜剑的最后一块碎片。
她很轻易地,将碎片捞出水面。
身侧,祝灵轩也回魂。
人显然还浸没在熔浆冷灰的景象里,还处在莫大的悲恸中。
“余霏!”
他很是紧张地扳过余霏的肩,在看到人的那一瞬间,冷汗与泪水一齐淌了下来。
“太好了。”
他呜咽着将余霏扑抱入怀。
“你脱困了,你回来了。”
余霏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金材,金材水渍打湿祝灵轩的衣料,就像祝灵轩的眼泪打湿她的背脊。
余霏放松下来,就很想笑:“我回来了。”
她单手搂着祝灵轩,另一手就急不可耐地将照夜剑的碎块陈列在一起。
金锁、金钵、金衣针、金药杵,刚刚捞上来的金材,还有她抽空折返凡世当铺,用二两白银赎回来的素剑身。
司金,处刑,女宿,药王,这些昔日的故友似乎也借由旧物,重新团聚在余霏身周。
各位,请最后,助我一臂之力。
自蒋英处习得的上古秘法,与汹涌的凤火一起倾注在六份金材之上,这些金材分隔了千年,一经催融,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
神剑重现,激得万里松风横贯凤凰故地,梧桐潇潇,肖似经久未闻的,凤凰的长鸣。
祝灵轩望着凤火中影影绰绰的,神剑的影。
他还不知余霏执意重铸神剑的目的,只知道此剑所背负的从无幸免的诅咒,既为余霏得偿所愿感到高兴,又为余霏接触这不祥的剑感到担忧。
然而下一秒,神剑就在他的担忧中,重新碎作六段。
余霏的目光随碎片一齐从半空中落下来。
祝灵轩心情很复杂。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余霏就重新燃起凤火,再铸神剑。
神剑铸成,又碎。
第三次尝试,依然是铸成又碎。
余霏沉默地抱着碎片,坐在自在泉边:
“蒋英告知我的步骤我不可能做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
祝灵轩凑上去。
“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剑是司金打碎的,也只能做司金的神火,将它重铸?”
此言一出,余霏的脑袋肉眼可见地垂下去。
谁都知道,司金身陨已过千年,这世间哪里还会有她的神火。
余霏这样垂头丧气,可吓坏了祝灵轩:“我乱说的,你别当真。”
他连忙蹲下哄人,小心翼翼地仰视着余霏的眉眼:
“余霏,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要这剑做什么?”
事到如今,余霏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以天帝一己之力撑起天幕,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便是凤凰一族为天帝留下的,下一任‘天柱’继承人。”
“爷爷当年选择自刎是情急,他本就垂死,干脆孤注一掷去尝试。可你还健健康康、活生生的,怎可用来效仿爷爷那时的行径,献出神魂?”
祝灵轩下意识反驳。
“再说了,就算爷爷要后继有人,也应该由他的血脉,我,来做这件事。”
“别着急,天帝与凤凰两族自古共担风雨,这样的事也该换着来。”
余霏全无起伏地说。
“等我支撑不住了,来接替我的就是你。”
“余霏!”
她破罐破摔的语气叫祝灵轩恼火。
被祝灵轩一喊,余霏才想起自己跑题:
“哦对了,说起重铸照夜剑,那大概是我天真地为自己争取的一线生机。我想,或许此剑可以成为不死不灭的合格的天柱。”
“对呀!”
祝灵轩又起了精神。
“爷爷那时是弥留之际来不及找替换,现在想来,或许神力浩荡的照夜剑才是天柱最好的选择!”
“可是。”
余霏无力抬眼。
“凤火无法重铸照夜剑。”
“凤火不行,其他的火或许可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挨个试过。”
祝灵轩站起来,这便要动身。
余霏抬起眼,苦涩地笑。
哪里还有很多时间……
祝灵轩瞧见她的神情,刚刚扬起的唇角也僵在当场。
“余霏。”
他怕极了地问。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余霏沉默了一阵,就听天际传来“轰”的巨响。
像是山石坍塌,又像是烈风破窗而过。
与此同时,极致的、仿若能吞噬万物的黑,从东方天际迅速没来——
自余霏从承天台出来,到今日,刚好是第七日。
“来不及了。”
余霏仰起头,脸上映着迅速流逝的天光。
“爷爷!”
祝灵轩望着弥散入黑夜的、巨树的影,霍然起身。
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摔落,重重砸进地面。
他下意识捻诀御风,要赶去承天台,去见他世上唯一的亲人最后一面。
却见有人身形比他更快更急切。
“余霏。”
祝灵轩足尖点地跟至半空,双臂张开揽住那人的腰,猛一拧身带得两人换位,再将那人按回地面。
“余霏。”
祝灵轩眼尾湿红,识海却丝毫没有被情绪混沌,依然清醒冷静,说的话也果断坚决、不容置喙。
“天幕,我会率领众神誓死支撑,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重铸照夜剑,来接替我们。”
他说着,还是难藏哽咽。
“就当是为了我。”
他并非不知道余霏已动了必死的决心。
“如果你重走了爷爷的老路,我也不能活。余霏……我只有你了……”
“好,我答应你。”
余霏只来得及抹去祝灵轩脸侧的泪痕,就匆匆转身。
“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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