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的院落之中,容若看见几个下人搬着书箱往惠儿的房间走,就叫了其中一个人过来问话:“里面装的是什么?书籍还是?”

“回公子,”那家丁道,“惠儿小姐要了唐代四大女诗人的作品集来看,奴才等正把相关的书往她那边送。”

“知道了,你去吧。”

容若心想:的确如此,惠儿不可只读史书和谋书,也要看些对经营感情有帮助的诗书才好。

他并未去打扰她,而是继续面对自己喜欢的玉兰花树。

他觉得:

白色的玉兰花瓣也挺好,落入雪地里就跟雪融在了一块,不惹人注目、不贪人垂怜。睡在雪中时不给庭院添扰,随雪而消时不给大地添尘。

就算是折了一枝回去,养在盛装了清水的青玉瓶子里,也能够观赏到它们凋谢时的样子和听见它们落桌时的声音,然后轻问残朵们一句:来世,你们愿意为谁所采撷?

直到了晚上,容若才回房坐上了暖榻,带着一束沾雪晶莹的花儿。

他并不叫丫鬟来帮手,而是自己着手来剪花和插画。

——冬天自设屋内的摆花,要带些天雪的才好,看着朵瓣上的天雪慢慢变干、渗透入花瓣的肌理之中,是很安静的事情。天雪是不会变成水滴往下掉的,至少我的青玉瓶边没见到过流渍。雪入花脉络,心接一缕香,也许是上天特别给予我的赏花恩惠吧?

——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共感一朵花丛绽放到凋零的全过程。在此之前,就是陪伴,人对花好,花也会对人好,这是一份共感。四季流转,美却是无私,无私地尽短暂韶华,以各自的姿态落幕。

容若一边照着自己的心意插花,一边自语: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季兰的这首《八至》写的当真是好,惠儿要是能够悟得里面的深意,一定能够在后宫安稳度日。”

“不过,不经历大风大浪的后宫生活也是不完美的。安稳对后妃们来说,到底是意味着善终呢?还是意味着平庸?非要教惠儿的话,我希望她记住的是:对立面的产生并非是坏事,机巧磨合,会让困局变顺境也未可知。”

容若专心致志看自己的花儿,没有留意到惠儿站在身后。

“表兄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在字画店遇见的人,我答应过她,等有机会的时候,就把陆羽写的《茶经》里面暗藏的秘密告诉她。”

惠儿从桌面上拿起了《八至》诗来看,然后道:

“李季兰和陆羽本该是一对。可见那日表兄遇见之人,也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位才女子的作品身上,要解其意,便要解女诗人之所慕,所慕者著《茶经》,写《六羡歌》,二者结合,咬文嚼字可解。”

“惠儿要是解出来了,也先别说。”

容若单指一贴嘴唇。

“表兄打算去字画店找那个人吗?”

“只感觉是萍水相逢,除非自己创造机会,否则很难见到她。”

“还有这样的事?”惠儿嗔奇,“天下人都想见表兄,表兄却为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而苦恼。”

“并不是一面之交惠儿,我跟她见过三次。”容若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是在字画店,第二次是在墙角的水仙花边,第三次是在林子里。”

“表兄,不如叫字画店的老板帮你留意着如何?”

“不要。”容若否认的很快,“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她也不知道我就是纳兰容若。我怕等到开诚布公的那一天,彼此反而生疏了。”

“这倒不会,如果他跟表兄你三次相遇,都不清楚表兄你的人品的话,那过后表兄你也不必与他相交了。天下才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她是个女子。”

“什么?”惠儿很是惊讶,“表兄你之前去林子……是为了一个女子?”

“惠儿。”容若叫了声表妹的名字,此外没有别的反应。

“惠儿不是嫉妒她,只是怕这事被伯父伯母知道后,真的是要对表兄你进行家法处置呀!”

容若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和盘托出:“还有更了不得的,她是个汉人,有个教她六艺和处世之道的师傅,可她不告诉我师傅是谁。”

惠儿当机立断道:“表兄,听惠儿一句劝,别再跟她来往了,与其到了日后难割难舍、互伤衷肠,还不如当下就及时止损。”

“我想了解她,就像她想了解我一样。”

容若心中带着一份不舍。

“按照她的身份,她进不了明府的门。换表兄你去找她,我也舍不得你去冒这个险。只怕到头来一切只是一个阴谋,让表兄你伤神伤身。”

“唯有惠儿你是真心对我。”

容若因为表妹的后一句话而感动。

是啊,如果自己和那位汉人女子有缘无份、注定了以悲剧收场,那还不如:赶着情感未开始就先提前结束。对彼此都好。

谈起自己时,容若的神色有些暗淡。

“我一直真心待人,又何尝不知道——有人因为我是明珠公子才附会于我;有人表面钦佩我的学识暗地里却巴不得我才高早死;有人把我当作珠玉,只敢远观于我而不敢亵渎于我,久而久之,就成了嫉恨于我。”

“而我最珍重的,只是自己的器量和才华。我从未想过:用自己的存在去影响时局;用自己的聪慧去左右党争;用自己的赤诚心去干政涉政。我只想守着自己的花儿,温一壶茶,写一首词,邂逅一个好天气。”

“惠儿,难道我为自己而活就自私了吗?为什么明明没有人不许我这样,我却不肯放过自己?”

惠儿一语道破:“因为天下只有一个纳兰容若,所以纳兰容若才没法允许自己——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容若侧头想了想,“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但惠儿你说的很中肯。”

“惠儿跟表兄从小一起长大,对表兄的性情,自然了解的比别人深一些。”

“要是人能够长长久久地在花前月下,该多好!”

“有时候往往不是人无意,而是花与月不相聚、不与人共情。”

两人一同走出房间外。

“所以惠儿你说,我该盼什么呢?一场证明自己德才配位的科举考试,一次不相互试探与较量的君臣相好,还是一份推心置腹的可以无话不说的父子情?我好像能够都做到、都得到,可是仍旧觉得空空如也。”

“表兄总是盼着别人好,等到静下心来为自己考虑的时候,反而不知所措。惠儿只怕世上除了表兄自己,谁也无法填满那颗似空还满的心。”

“似空还满……也许我真该叫阿玛、皇上、知交,都来掂一掂我这颗心,捂一捂我这颗心,看看是否沉重、是否温热。是否……还能装下些东西、掏空些感情。”

“那就先由惠儿接着、惠儿捂着。”惠儿把手按在容若的心脏上,“别让表兄的心骤然而空、骤然而满、骤然而伤。”

容若一边握着惠儿的手腕,一边抬头看着飞雪中的明月。

他觉得如今的心是暖和的、至幸的,若有夜莺相惊,若得月老相顾,那么自己一定对佳音心旷神怡、对佳缘心驰神往。

“陪着我。”

好似对惠儿说,又好似对夜莺说。

容若靠着栏轩上的柱子,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山中隐秘的小屋内,只有数根蜡烛照明。

一卷半翻的《天工开物》搁置在桌案上,被风吹乱了页码。

宋应星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条,用眼神示意道:沈宛,你过来看。

沈宛走近,“这是什么?”

宋应星把字条放到沈宛手上,语无波澜道:“我的人从宫中窃取而来的——索额图欲暗害明珠之子的证据。”

沈宛并未细看字条的内容,而是先一步问:“御婵应当是站在哪一边?助索额图一臂之力促成此事,还是以此重要情报来跟明珠谈条件?”

宋应星在书桌后坐了下去,“你心里有数,就不必问师傅。”

沈宛试探着:“照御婵自己的意思去办,也无妨吗?”

宋应星点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历练一番的时候了。”

沈宛收好字条,走出林中小屋。

坐在一处月色清亮的地方,她仔细阅读并揣摩了字条上的文字:

抱病侧养,玉碎兰销。欠食之错,浇油以报。

事成则喜,如笔之断毫;事败则再,伺机后行。

沈宛对文字的内容只是半懂,唯独对“玉碎兰销”四个字理解的透彻:

主谋想通过某种手段、在某地要了纳兰公子的命。

她的心中忐忑不安。

帮助索额图害人性命,这事等同于助纣为虐,不能做。

以字条为筹码来向明珠谋求好处,没有胜算,不可为。

那就只剩下……亲口告诉纳兰公子:“你有危险,朝中有人想叫你死,别大意!”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吧?

*

一日上午,天晴无雪。

玄烨跟赫舍里皇后一同闲步御花园。

“朕看这大花惠兰开的好,就送到明珠府上去赏了纳兰吧!纳兰不是爱花吗?顾总管,朕要你亲耳听着他说谢恩的话。”

顾问行道:“万岁爷,纳兰公子是气质衬得上花,倒也不是刻意去爱的。”

玄烨抬头挺胸,指向自己,问道:“那你看朕如何?”

“万岁爷您自然也不差。”顾问行赔笑道,“何况皇后娘娘在您身边陪着,可不是人比花美吗?”

“就照着朕的命令去办。”玄烨忽然想起,“皇阿奶给了朕一盒千年人参,也一并赏了纳兰。”

“奴才遵命。”

顾问行一面吩咐自己的徒弟去搬大花惠兰,一面自己往放置千年人参的地方去了。

“皇后,等到这冬天过了,选秀女之事就要有劳皇阿奶和你费心了。”

赫舍里谨慎道:“最终后宫要进来什么样的女子,还是都由皇上来做主。”

“朕再怎么挑,皇后也只有你一个。”玄烨有些不耐烦,“你放心吧,没有人会威胁你的后位。”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赫舍里慌忙解释,“一切都听太皇太后跟皇上安排。”

“你是皇后!”玄烨态度并不怎么客气,“要是事事都指望朕和皇阿奶来判断对或是不对,还怎么稳坐中宫、给六宫做表率?”

“臣妾……”

赫舍里不知道为什么玄烨会生气。

在她的概念里,对丈夫需要温柔和服从、对太皇太后要恭敬和孝顺、对后宫的嫔妃要亲和与大度,这三点就是当好皇后的准则。

她不敢求尽善尽美,但最起码做到了让后宫风平浪静、让太皇太后满意、让天下之人不嫌。

只是皇上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皇后回坤宁宫去歇着吧!”

赫舍里本还想多跟玄烨说几句话,但终究只是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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