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走走停停小半个月,到了玉川。
薛婵回家的时已至傍晚,然而小宅门户紧闭。
云生敲开门,开门的小厮见是她,有些讶异。
“姑娘回家了,快去找大老人报信!”
小厮立刻点头要往里跑。
“等等!”薛婵上前唤住他,“不必报信,我去找我爹。”
她让人整理行装,安顿随行的人后径直入门,往薛承淮所住的幽居去。
有小厮随着她一起走,边走薛婵边问话。
“我爹的病好些了吗?”
小厮支支吾吾的,只道:“姑娘......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她这样说薛婵心里有了些数,又问:“爹的病可有人来瞧过?”
小厮答道:“老大人自病后便谢绝会客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穿过游廊小径,瞧见一浓绿高树的院墙,便到了幽居门前。
薛婵没闻到着一股花椒茱萸被炙烤的味道,里头还时不时传来对话。
“哎呀!都说了这肉只须滚一滚就能捞上来,你看,老了不是,多浪费啊。”
“知道了知道了。”
小厮要帮她开门,薛婵轻手轻脚进去,站在石阶上,瞧见薛承淮正和老管家坐在掩下燃锅搭架,一边煮锅子,一边炙烤,吃得不亦乐乎。
薛承淮甚至吃出汗,大剌剌脱了外衫坐在小凳子上,一手打扇一手捞肉。
那煮蔬肉的锅还是用来熬药的砂锅,火炉也是平日里烹茶的小泥炉。
听着门开的动静,薛承淮正抱怨着:“不是都说了没传唤不要来开门吗---”
他余光瞥见石阶上的人,还以为是谁来了,正慌里慌张的。
“快收!快收!”
薛婵被这场景逗笑了,那紧绷的心一下子送下来,翻涌起委屈心酸。
“爹”
薛承淮端着锅子乱跑的身体一僵,刚用筷子夹起的肉“啪嗒”掉进热汤里。
“回来了,峤娘。”
薛婵走到他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他。
面色红润,康健无比。
她蹲下身去,掩面哭起来。
薛承淮也蹲下身,想要安慰她,然而自己满身烟熏气又怕沾染到薛婵身上,便也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两人就蹲在檐下,任由薛婵哭。
回家之后薛婵老老实实睡了好几天,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薛承淮笑眯眯等她吃饭,吃完走两圈等到天黑了继续睡。
就这样过了几日,薛承淮的病也“好起来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由暮春转为初夏。
小荷娉娉新开,荷下水波动。
上平山内小潭的水面晃了晃,映出一张蓬发腮胡的脸来。
他对着水,用粗制木梳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胡子。
“你能不成天弄你那胡子头发了吗?”
又玉一手握自制的弓箭,一手提野物,站在江策身后盯了许久,才忍不住开口。
江策一回头,瞧见和他差不多的又玉,叹了口气。
“你瞧瞧你,也是这副鬼样子。”
“......”又玉把手里的猎物丢给他,没好气道,“又没人看,你把自己打理得再好看又什么用?”
江策一边处理猎物,面色正经:“谁说的,咱们虽在这山中可迟早有一天能出去的,又不是真的要当野人。”
眼见着他又要开始碎叨,又玉一颗大果子直接丢尽他嘴里,把话都堵了回去。
“起火,吃饭,寻路。”
江策没有多言,两人继续在这连绵的长平山中,寻找生路,寻找出去的路。
这已经是江策和又玉在长平山内待的不知道第多少天了。
早先的时候江策重伤未愈,故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好一点,挪一点。
寻到暂且能安身之处,硬抗修养一段时日,待到好一些了,再继续走。
如此反复,虽已经数不清究竟过了多少天,但那渐开的花,渐熟的果,俨然昭示着四季流转。
只是茹毛饮血,风餐露宿。两人衣衫褴褛不堪,发须皆长。
江策那一点小小的坚持,也仅仅只是看起来干净一些。
两人穿过一道林,却逐渐狭窄幽闭起来,似乎是莫名入谷了。
“还要继续走吗?”又玉问江策。
再继续往前走,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
江策从背着的背篓里取出引火的东西来,照亮了一小块石壁。
他握着火稍稍往前走了一段,脚下踩着个什么东西,于是低下头看,似乎是......
一支断箭。
“这是......”又玉凑近了瞧,不禁严肃起来。
他立刻与江策再往前走,从一道窄窄的间缝里挤出去,却发现零零散散的断刀与部分掩在草木下头的白骨。
两人把那些断刀箭镞刨出来,擦掉泥土看,皆深吸了一口气。
“是大梁的制式。”
江策大步往前奔,抬起头望着那高不可攀的断崖石壁。他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紧紧攥着背篓边。
“这里该不会是,百丈崖下吧?我们居然到了百丈崖下......”
他父亲,就战死在这里。
江策丢开背篓,开始拨草拔木,刨出几具尸骨来。
“你在找什么?”
“找我爹。”
又玉没多话,只和他一起默默寻找辨认。
刨出好几具尸骨来,江策一下子坐在地上,长久沉默。又玉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你还能认得出来吗?”
江策摇摇头。
过去太多年了,他早已经忘记父亲是什么样。
江策开始整理那些已故的大梁兵卒尸骨,挖坑,掩埋。他站起来,微微仰头,日光从谷隙中泻下来,直照得眼眸发亮。
“既然都到了百丈崖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先活着出去吧。”
“嗯”
两人又继续寻标志记号,渐渐消失在绿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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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时光好,折了一地斑驳影。
有人踩着影子拾阶而上,慢慢走上来。
薛婵伸手扶住腿脚不便的薛承淮,小心翼翼踩着古旧山道继续向上。
结结实实睡了好几天,薛婵也缓了过来。
两人出门的那日是芒种时节,他们前往半钟山为程铮扫墓。
因为他时不时就来找她说话,故而这墓一直被薛承淮精心打理,很是干净。
然而薛承淮因病有段时间没来,又正值暮春初夏时节,气暖雨多的便生出许多草木来,那墓碑上也浮出层青意。
薛婵同薛承淮擦碑去草,奉香拜祭后便继续往上走。
此时天气好,也时不时能瞧见同样上山扫墓游玩的人。
薛婵抬起头,那山间的道观依旧掩映在绿意之中,同她记忆力的似乎并无两样。
那道观的老道长是薛承淮的忘年交,薛承淮之前还曾绘过一幅《半钟日出》的长卷,此时正挂在道观上。
道长仙风鹤骨,然而是个老顽童,最爱唱歌喝酒。
他画的画的不好,还拿着那鸡爬鬼涂似的画给薛婵看过。
然而年仅五岁的她看了一眼,毫不客气地直接说:“好丑”
不过那老道长反倒乐呵乐呵的,总说:“无妨无妨,画的不好没关系,贫道画的开心最重要。”
那时薛婵觉得他不该画画,如今薛婵觉得很有道理。
人有追求,乐在其中,是好事,也是幸事。
像是算准了似的,道长遣小童来找。
才至观门,只见仙鹤似的身影就飘来了,声音还远远落在后头。
“你来可算来了,贫道这两日又画了画,等着你品鉴指点呢。”
他拉着薛承淮往内走,乍一瞧又瞧见身后的薛婵。
道长笑摸着他那早已白了的长须笑眯眯道:“小友也来了啊。”
薛婵轻轻笑,向他行了一礼:“是,许久不见道长了。”
他们进观,老道长先捧着画出来,问薛婵:“小友,看我画的如何?”
那依旧有些状如兽抓,形若鬼爬的笔触还是很扎眼,然而线条一气呵成,流畅自然,颇有些潇洒之感。
薛婵笑道:“道长近来似乎心情很好。”
老道长很欣慰地点点头:“没错,贫道最近得了一坛极好的酒。每每酌上两口再下笔,犹如神助。”
薛婵笑了笑,老道长又拉着薛承淮叨叨叨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了。
他们聊得正欢,薛婵便自己往外去,准备走走。
这座无名观也不知哪年修那年建,薛婵出生的时候它就在,甚至薛承淮出生的时候它就在。
道观小小的,墙体古旧斑驳,檐瓦生出的苔藓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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