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溢希冀与活力的仲夏,北林荣丰,凉风吐穗,高叶碧田田,人们总能找到值得庆贺的喜事。

如今七州地阔天长,万里疆土上,似乎只剩这一方小院孤寂悲泣。

痛昊天不吊,叹哀苦无告。

七日后,听雪暗桩众人为熊霆办了简单的葬仪。

简单无华,是熊霆入阁当天写下的遗愿。

熊霆五岁至慈幼庄,九岁学成出山,阁中任职二十载,在李主事手下为后生撑起听雪的第一片天,却有言在先。

他死时,不要珠翠随葬,不要金镂玉衣,但求师弟师妹到场告别,欢送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此后珍惜眼前,无事不准念他,否则投胎路上牵绊太多,阎王不给过。

听雪阁中,除却些个多嘴多舌之人,都是真性情的汉子和姑娘。

棺椁一去,院中狂风裹着素花、丧幡、纸钱哭号,刮得漫天漫地。数百身缟素接连哭倒于燠热的焦土,昂首,艳阳光芒万丈,比腊月割面的严霜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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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声杂,庭遍流痕。

白歌带着熊霆的死讯回到听雪阁,被同僚齐身拦下。

三大暗阁内部皆有任务不可互通的规矩,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但今夜,熊霆分明连任务都没有,该留守暗桩。

师弟师妹未等人归,只等来这平地一声雷。因着熊霆擅自行动、死状惨烈,步千弈有令,白歌甚至不能把他的尸首直接带回听雪阁。

然面前俱是不明所以的小辈,倘白歌不说明熊霆死于谁手,便不让白歌进门。双方僵持良久,直至闹得李主事下山,才算作罢。

相较三天两头不见影的步千弈,李主事更像坐镇听雪阁的中流砥柱。她深知近来并无行刺宁展的任务,即是有,也不可能派与熊霆。

昔年,他亦曾是怪血病中死里逃生的小孩。熊霆二字并非本名,实是进了慈幼庄后必不可少的新身份。

他的父母,分别来自嘉宁和步溪。

其母原是其父捡回家作妾的菜农,其父却在嘉宁大举处决身害怪血病之人时,毅然将其母推了出去,声称她正是给全家带来不幸的病体。

可怪血病不会传染。

天不收恶人,恶人自来收。

上头要根除隐患,熊霆一家是嘉宁境内被满门抄斩的第三十六户平民。

世家锒铛入狱,布衣走水绝户,肆虐七州的怪血病在嘉宁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便是琛惠帝手腕。

母亲将四岁的熊霆藏入恭桶,他躲过此劫,沿地沟流浪,吊着几口气爬向母亲的故乡。由于体魄出众,兼之步溪血脉,他被步长微选中。

入阁以来,熊霆始终是小辈们的后盾。哪个闯了祸,都知道往大师兄胳肢窝底下躲罚,而他自己从不犯禁。

父族全灭,他仍难消恨。此番,他是铁了心要向琛惠帝讨债,杀不到善王,便除掉那个自以为然的少君。

他默默离开暗桩的前因后果若在阁内传开,保不齐又要出多少个意气用事的熊霆。

李主事好谋善断,当即正告所有听雪隐士,不得对熊霆之死妄加议论,违者驱逐出境——任他们日日在外州人手底下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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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与不似旁人那般哭倒暗桩门前,没踏出院子半步。她跪坐祠堂蒲团,望着熊霆的牌位出神。

白歌目送灵柩远去,捏紧了拳头,转身进屋。

他跪上宁佳与身侧的蒲团,给大师兄磕完三个响头,再没多余动作。

宁佳与听着响,留意到自己敬的香烛快燃尽了。她凝瞩不转,讷讷问:“师父回来了吗。”

宁佳与在此守灵七日,李主事却一如既往待在慈幼山庄。直至今晨熊霆出殡,师徒二人方才草草见了一面,且话都没说上,周连带着步长微的口谕传李主事进了宫。

“没。”

安静片晌,宁佳与好像笃定李主事不会久留王宫,缓慢道:“......去了哪里?”

“茶楼。”白歌侧首,瞧着宁佳与憔悴的侧颜,“见嘉宁少君。”

宁佳与身穿平日极少接触的素色,额头束的那抹白,俨如就是整个人绷紧的最后一根弦。若白歌抬手将其扯去,她便会径直磕在灵台,随亡者一睡不醒。

宁佳与撑地起身,取火焚香。

她背对白歌,沉闷道:“何时回——”

“你知道大师兄死之前说了什么吗。”白歌沉声打断。

宁佳与顿了顿奉香烛的手,没有回头。

“什么?”

“他说。”白歌松开拳头,却是道自己的心声:“宁展绝非善类,你离他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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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霆的死状与卫子昀大差不离,皆为利刃穿喉。

以宁背着卫子昀的尸首走出囚室,左手扶人,右手提剑。宁展隔空抹脖,以宁得令,遂以迅雷之势自后向前捅穿了熊霆。

熊霆仰倒在地,悔自己早未想到那暴君不会有好种,宁展亦不会因为白歌一句话就轻易放过他。

鲜血大口大口往外涌,熊霆业已说不出任何话。他被白歌扶上肩头,指尖沾了些红,艰难地拂开杂草,在地上画着什么。

白歌极力辨认血迹,熊霆倚着肩头悄然闭了眼。

那是个歪歪扭扭,来不及写完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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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与埋下头,唇角不住抽动。

她小心翼翼地插稳新烛,后双手合十,贴于额前,无声念道:“对不起......一路好走......”

“上山罢。”白歌扶剑起身,“世子殿下在那里等你。”

宁佳与还想问话,则见白歌单独牵来她先前落在嘉宁那匹快马。她心领神会,噤声上马。

这一趟,须得她孤身赴约。有些话,也只能从当事人口中问到答案。

宁佳与重新勒紧额头的白布,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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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暗阁遴选的隐士,各有出处。

听雪阁的目光,起初大多放在流民中骨骼清奇的步溪孤儿身上。选定,则至慈幼山庄,交由步长微指派的教习先生,因材施教。

这些年幼失亲的孩子,穿过相仿的圆领套衫,分过相等的一日三餐,度过相依相伴的髫年,离开山庄后,仍要踏上截然不同的征途。

如学有所成,签下卖身契,领入听雪阁。

假使一窍不通,送出山庄,进步溪官府打杂。

官府是早出暮归的阳关道,听雪是不见天日的独木桥。

陌路上,旧日伙伴至此杳无音信。

他们都以为自己才是被主公选中的幸运儿,不敢想象余下人如今身归何处,顶多对着手边的影子问一句——阔别多年,安康否?

是以,慈幼庄可谓密不透风。

在听雪阁以外看来,立于深山密林的山庄,仅仅是个收容童龄孤子的育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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