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锦绣拎着竹篮来时，日头已升得老高，金晃晃地铺满了整片海面。她特意绕了远路，从礁石堆后头悄悄摸过来，怕被人瞧见。
今日许是潮水退得急，裸露出大片湿漉漉的沙地，映着天光，白得有些晃眼。
姜翊倚在礁石上，半身浸在清澈见底的浅水里，银蓝的尾鳍鳞片折射着细碎的日光，像谁撒了一把揉碎了的宝石。
他闭着眼，青黛色的长发海藻般散在肩头胸前，水珠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慢悠悠地坠下，没入水中，漾开极细微的圈纹。那张脸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愈发显得苍白，几乎透明，唯有两道墨染似的长睫，密密地覆着，投下小片阴翳。
“喂，你睡着啦？”虞锦绣蹲在水边，压着嗓子唤他，声音里带着雀跃。
姜翊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没睁开。
虞锦绣以为他真睡了，便从竹篮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是两块新蒸的桂花米糕，还温温的，甜香混着米香，丝丝缕缕地散开来。
她将东西在干燥的礁石上摆好，正要偷偷投喂鲛人，却听见一声，“你要干什么？”
虞锦绣吓了一跳，低低惊呼一声，抬眼便撞进一双碧沉沉的眼瞳里。
“你……你醒着呀？”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姜翊没答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从她因惊吓而微张的唇，移到一旁的竹篮，再到那两块白生生的米糕上，停了一瞬，又转回她脸上。那眼神里有些虞锦绣看不懂的东西，让她心底无端升起一丝寒意。
“今日潮水好，”她试图缓和气氛，“我瞧见那边石头缝里有好多小螃蟹，红红的，你要不要看看？”
姜翊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过来些，”他说，“今天带你看小水母。”
虞锦绣眼前一亮，姜翊以前会用指尖凝出小小的水球，水球里包裹着袖珍的、活灵活现的海底景象，那是虞锦绣从未想象过的奇妙法术。还说过深海里有些水母会发光，像夜空里流动的星辰。只不过对方已经很久不演示了。
听此她不疑有他，往前又挪了几步，步入水中。
虞锦绣正站稳，眼前却是一花。只见那条一直懒搭着的银蓝尾鳍，毫无征兆地凌空一扫，带起一大蓬冰凉的海水，劈头盖脸浇了她满身。她本能地闭眼扭头，脚下湿滑的礁石被她一蹭，顿时失了重心，整个人向后仰倒。
慌乱中，她伸手想抓住什么，指尖只触到滑不留手的青苔。下一瞬，腰际便被一条黏糊糊的东西死死箍住，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传来，将她猛地向水中拖去。
“救——！”
惊呼只来得及吐出半个音，咸涩的海水便猛地灌入口鼻，堵住了所有声音。她被那股力量拖着，沉向水下。耳朵里嗡嗡作响，是水流急速掠过的呼啸，还有自己胸腔里恐惧到极致的怦怦狂跳。
水下的世界骤然昏暗下来。日光透过晃动的海水，变成一道道摇曳不定的光柱，胡乱地投射在铺满白沙的底床上，映出奇形怪状的影子。
几缕她的发丝和海草纠缠在一起，在眼前飘荡。肺里的空气迅速被挤压出去，火烧火燎地疼。她拼命挣扎，手脚胡乱地踢打，却像撞在铁箍上，那尾巴纹丝不动，鳞片的边缘刮过她单薄的夏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姜翊就在她身侧，近在咫尺。他侧着脸，碧瞳在水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光泽，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因窒息而扭曲的面容。他的长发如浓密的海藻，随着水流拂过她的脸颊，冰凉，滑腻。他仿佛在欣赏，欣赏这脆弱生命濒临窒息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就像顽童捏住了一只蜻蜓的翅膀，饶有兴味地看着它徒劳地振翅。
虞锦绣感觉肺快要炸开了。眼前开始发黑，那些摇曳的光柱渐渐连成一片模糊的白晕。腰间那条尾巴如同铁铸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拖着她在水中急速移动。
水流在耳边呼啸，眼前是飞快掠过的模糊光影——深色的礁石底座，摇曳的墨绿色海藻，惊慌窜逃的鱼群。她看不清方向，只觉得被拖着不断向下，向更深处去，离那片破碎的阳光越来越远。
“哗啦——！！！”
巨大的破水声响起。
终于，她被猛地带出水面。
“咳！咳咳咳——”虞锦绣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水光模糊，她发现自己已被带到了远离礁石滩的海中央。
茫茫海水。
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在正午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茫茫海水。蔚蓝，广阔，深邃，无边无际。
岸边的渔村成了远处一抹模糊的青灰色影子，码头的船只小得像孩童的玩具。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蓝，毫无依托。她只能全靠姜翊揽着她的那条尾巴作为支撑，才勉强浮在水面。
“你……你干什么……”她惊魂未定，湿透的头发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放开我……我要回去……姜翊……让我回去……”
姜翊垂眸看着她，“那恐怕不太行了。”
不太行了？
什么意思？
虞锦绣的脑子因缺氧和惊吓而一片混乱，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她只能徒劳地、一遍遍重复：“让我回去……姜翊……求你了……让我上岸……”
姜翊慢悠悠道，“除非有人发现你失踪了，否则你就要一直在这里呆着了。”
虞锦绣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见姜翊脸色一变。
他拖着她又回到了岸边。
一来一回搞得虞锦绣满头雾水，但她不敢说什么。
姜翊甫一靠岸，虞锦绣还不及喘息，便见那湿漉漉的沙地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人影。日光斜斜地铺洒下来，将那身影拉得细细长长，清清淡淡地印在银白的滩上。
少女身上一袭半旧的青布衫子，洗得泛了白，却浆洗得平平整整。
一头乌发，松松地编作一条长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一截褪了色的红头绳，颜色虽旧了，却衬得那头发愈发黑鸦鸦的，透着光泽。额前鬓边，散着些绒绒的碎发，被海风轻轻撩着，拂在她清瘦的面颊上。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脸是鹅蛋形的，下巴尖尖的，两道眉是淡淡的远山眉，眼是杏子眼，眸子黑白分明，清亮亮的，澄澈见底，望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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