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怨雏(八)
空气静了一秒。
“啊……那是,是我从前鼠目寸光,心胸狭隘,太过故步自封、以己度人了!哈哈……今时不同往日啊,沧海桑田,人总会变的啊,何况,我已沦落至这番境地,哪里还敢口出那般恶言?”“时鲮”颤巍巍站起身,双手不安地搓动,卑躬屈膝地解释,万分诚恳道,“时某的的确确深知往日行径荒谬不堪,千果万怨,皆是我的过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报应。若焚玉欲清算旧账,可否容我先将这几个苦命弟子妥善安葬?届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时某绝无半句怨言!”
邬焚玉轻歪着脑袋,像在掂量这番话的真伪,轻飘飘道:“可当年,他们可是跟着你一起喊的。”
“时鲮”喉头一哽:“这……”
“罢了,本座也并非斤斤计较之辈,没必要与已死之人过多纠缠。”邬焚玉垂眸,拇指与食指摩挲,拈出一簇跳跃的火星,“只是我对你的身份仍存疑虑,若你当真是九长老,想必能说出,本座当年是拜在哪位长老门下吧?”
“时鲮”毫不犹豫答道:“是二长老,你与阿牧于同出一门。”
邬焚玉挑高了一边眉毛:“哪位长老都不是,本座是以妖奴之身入的焚荒宗。”
“时鲮”:“……”
“这位兄台,仙史学得倒是不错,连美化过的故事都记得一清二楚,还能活学活用,演得情真意切。”邬焚玉语带嘲讽,又向前逼近两步,“可惜,三界史学得太烂了,刚才有一怨尸,口中喊‘娘’。可是你知道吗?在焚荒宗覆灭前后那段时代,人界普遍称母亲为‘阿母’。‘娘’这个称谓,是两千年兴起的叫法。难道你要说,早在‘天乱’时期陨落的渡厄,能穿越时空,专门去找囚禁你的怨尸?”
“时鲮”蓦地睁大双眼,眼中锐利清明,哪还有半分垂暮老者的浑浊。他步步后退,被邬焚玉逼至一片茂林边缘。
“还想解释什么吗?‘时鲮长老’?”
凌风斜擦,杀意暗涌,邬焚玉出手瞬间,“时鲮”猛地向侧方扑倒翻滚,而他原先站立之处,连同后方一片茂林,已被滔天真炎卷噬为焦炭之地。
“时鲮”翻身跃起,拔腿就跑,速度快得惊人。
他既不腾空,也不钻林,反而沿着山路疾驰,目标直指山路中的甲叮咚,他伸手欲擒。
下一秒,一道由金乌翎羽化成的缚绳如约而至,如同一条悍毒藤蔓,自他手腕缠绕而上将其整个人从头到脚捆得严严实实。
“唔!”
他脸着地,额头狠狠磕在甲叮咚坚硬的背甲上,撞击的力道让穿山甲精咕噜噜滚进了旁边的杂草丛。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邬焚玉身批赤羽,缓缓而落,蹲在被捕的“时鲮”身旁。
“本想看你装成时鲮要搞什么鬼,好心配合你演上一出同门情深的戏码,结果你居然蠢到用渡厄泼脏水,是觉得我和他不对付?有仇?他灭我曾经修行受学的焚荒宗,合情合理?”
“时鲮”像条濒死的肉虫,死命扭动挣扎,恼羞成怒地大叫:“邬焚玉,你早就知道,你个……!”
邬焚玉一拳砸在他脸旁的地面上,焦黑的裂痕蔓延,缕缕白烟裹挟着热浪擦过他的鼻尖。
“时鲮”咽了口唾沫,没敢再吭声。
“行了,这位小朋友。”邬焚玉捏起他一缕散乱的花白头发,“刚才不是还说‘悉听尊便’么?让本座瞧瞧你的真面目,如何?”
“时鲮”色厉内荏地龇牙:“休想!老子宁死不屈!”
邬焚玉指尖一动,捻住的那缕发丝迅速燃起金红火星,火势势无可挡地沿着发丝,向下蔓延。
“有骨气,”邬焚玉轻描淡写道,“那我只好烧掉这层褶皮,看看头盖骨里,藏着谁的脑子?”
“时鲮”眼睁睁看着那点致命的火星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掉进眼中,把他焚化成灰,他死死闭紧双眼,咬紧了嘴唇。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之声从远处疾驰而来,邬焚玉抬手,将那片袭来的透明蝉翼掐碎于掌中。
更多的蝉翼自四面八方萦绕而至,它们无视山风,宛如无数利齿飞镖,切碎了四周高耸的树冠与嶙峋山石,粗壮的树干与巨石轰然砸落,在邬焚玉周围扬起冲天的烟尘。
视线屏蔽处,蝉翼割断了那捋燃烧的头发,“时鲮”抬起头,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
邬焚玉已重重踩在他的背心,赤羽怒张挥扇,所有蝉镖连同扬尘碎石顷刻湮灭。
邬焚玉沉声道:“不想跟他一起变成骨灰,就滚出来。”
他们正处于一处山隘,两侧皆是陡峭山坡与岩壁。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他脚下施力,“时鲮”的背部传来轻微的骨裂声,几缕鲜血顿时从他紧咬的唇缝中溢出。
高处像闹鬼一样,悄然浮现一道漆黑身影,依旧是无面无容,通体乌黑。
“孩子不懂事,给邬局长添麻烦了。”那影灵竟口吐人言,声音经过变音处理,像是隔了层水雾。
邬焚玉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掌中凝灵:“没脸见人,就只敢躲在你们这些低劣的制品后面?”
“邬局长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话音未落,真炎已至。
那黑影轻巧一个闪避,跃至另一侧山壁,此人并不接战,只凭借地形巧妙周旋,将炽烈的真炎引向周遭茂密草木,借以化解攻势。
邬焚玉趁隙取出青镯,正要将地上的假时鲮收起,再去擒拿黑影,侧后方却骤然飙出一枚蝉翼,直直打中镯身。
铛一声震心脆响,镯子猝不及防飞了出去,邬焚玉再无暇他顾,身形疾动去接那王母镯。
回神之际,不知从何处又窜出数只影灵,架起假时鲮,迅速退至黑影身旁。
黑影得意道:“无味无息,邬局长离那么近都没察觉到,可比两月前的技术要进步些了?”
未等邬焚玉发作,黑影率先摊开右手,掌中托着一方浅灰手绢,其中静静躺着三颗流光溢彩、颜色各异的丹药,像是异色珍珠,灵韵逼人。
“素清丹、铸神丸、凤丸骨,以这三样稀药,换今日放我们一马,如何?”
“果然……”邬焚玉冷笑一声,“既然和那件事扯上关系,你觉得你们还走得了?”
“误会。只是灵度局的保密系统做得再严密,总会有那么点话风漏出来的。”黑影从容道,“所以,关于‘那位’的状况,我们也得到了点小道消息,也许比大人您知道的线索,还要多一点?天尊大人,做神留一线,世间上的影子是杀不完的,或许日后,鸿雁留书上,会凭空多出一笔您想要的答案。”
“还挺能说会道?”邬焚玉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抬眸,瞳孔中央已凝缩为如日金光,“这么聪明,看得出本座刚才为什么没有取他性命吧?”
黑影坦然:“燃发要挟,逼我现身。”
邬焚玉:“你们在凉翡山干了这么多损事,我怎么放过你们?”
“试验需要大量样本,无可厚非。”
“什么试验,需要用到这么多女性怨尸?”
“灵度局人才济济,相信您自有手段查到的。”
黑影身后的假时鲮此时已被松绑,揉着手腕,狐假虎威地朝邬焚玉竖了个中指。
下一秒,邬焚玉展羽,临空掠于山壁之上,挥拳一击,黑影正面迎上,在假时鲮惊慌失措的一瞬,几个影灵自腰间膨爆开来,黑影仅接了几招,便连同假时鲮一道被刚猛无俦的拳劲击飞出去。
他们没有恋战,借着被击飞的力道,瞬息远遁。
邬焚玉一番搜寻,在一处爬满树藤与青苔的岩壁上,找到一个已经损毁的单次超长距离传送阵。
这种阵法的布置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看来他们早就在此做好了撤退的打算。
树藤一叶细蔓上,悬挂着那个打了结的浅灰手绢,邬焚玉取下,瞥了一眼,耻笑道:“小孩装大人再像,终究还是小屁孩。”
影子再多,终究也只是影子。
在金乌的灼耀之下,任何潜藏的晦影都将无所遁形。
邬焚玉折返回先前与假时鲮及黑影缠斗的地方,从半人高的杂草丛里拖出了穿山甲精。
“甲叮咚。”
甲叮咚用爪子捂着脸,维持着半球状的防御姿态,听见邬焚玉的声音,他稍稍松懈下来,带着一丝喜悦回应:“大、大人……这、这里,是是我家附近!”
邬焚玉道:“这里当然是你家。”
他提溜着这精怪,来到刚才坍塌的石洞废墟前,在散落的乱石堆里翻找片刻,他终于找到了目标。把甲叮咚放在地上,邬焚玉指着一块带有特殊痕迹的碎石问道:“这上面的划痕,是你挖的吧?”
碎石上,赫然是两道细长清晰的划痕。
甲叮咚挥舞着两只前爪,茫然道:“不不、不是我。”邬焚玉捡起那块石头,放到他的爪下比对,与痕迹完美契合。
邬焚玉将石头揣进内兜,自然而然将青镯戴回腕上:“行了,鉴于当事人不具备完全自主行为能力,接下来我所说的,皆是基于客观事实进行的分析,此分析可与当事人的口供相互印证,构成证据链。”
王母镯的表面,青光微闪。
“甲叮咚,其实你原本就一直生活在地下,在这片废弃境地里。这里,是你真正的‘家’。”
甲叮咚拼命摇头:“不不不、不是!”
“仔细听好,”邬焚玉捡起另一块碎石,在手中抛接,“凉翡山的地质构造,构不成一捏即碎的风化石,而刚才怨尸一喊,就导致洞顶产生部分坍塌现象,原因是因为之前,你从那里挖掘而出。”
“毕竟是……精怪,山壁上那么多锁链,能供你爬上高处,不算难事,再这之后的事,纯属我的推测:你从石壁裂缝中爬出后,最靠近外界的几具怨尸棺椁被惊醒,发生了异动,你为了掩盖行迹,将那几具棺木拖出,又用挖开的碎石,填补了原先的缺口。”
邬焚玉将手中碎石掷向废墟旁的草地,火光烧尽,留下一小处带着拖痕的焦土。
“再之后,你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棺木,听到她们喊着‘过河’,就将她们推入了水库,就此,间接造成惨案。”
甲叮咚连声否定:“我、我没有!不不不是、这样的!”
“你心智有损,承认和否定,在本座这里是一个效用。”他微微俯身,质问道,“如果你真是生活在山中,怎么会不认识山路?”
甲叮咚:“因、因为!那那里不是我家。”
邬焚玉发笑:“在凉翡生活了两百年,不够你认清一座山的路?”
“更何况,那山路离水库不远,这里离水库也有迹可循,你既到得了水库,认得此地,却反而不认识离水库更近的山路?”
甲叮咚用爪子抱住脑袋,显得混乱而痛苦:“不……不认识……”
“如果你真在这里生活了两百年,一定能说出凉翡山春长什么树、秋落什么叶?哪里果实多、哪里生毒虫,精怪伴自然而生,受天地灵息指引。而你,连条河都找不到,心智再有损,天生俱来的灵性也会指引方向,不该如此迟钝。”邬焚玉步步逼问:“还有,你身为凉翡山土生土长的精怪,难道不觉得奇怪?从刚开始到现在,我们连其他精怪小妖的影子都没见到,整座山,只有你一只。”
“你没想过,为什么?”
厚若积棉的云被山风推至峰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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