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笙愣愣地环顾四望,真的没有看到烛烬。
烛烬怎么会不见了?
莫非是出鼎时出了差错,他们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然而在鼎外找了一圈,仍然没找到烛烬的踪迹。
归笙仔细回想,确定方才在魔鼎中,他二人是一同下舟上岸的。
如果烛烬不是丢下她跑了的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没有出鼎。
出鼎的妖魔鬼怪渐次稀少,有热心肠的见她翘首往鼎里张望,走过来道:“你是在等人吗?那你不必着急,我上岸的时候,河面就剩下两三条小舟了,你应该很快就能等到了。”
热心魔士走后,归笙不再耽搁,一头扎回鼎中。
熟悉的天旋地转后,归笙睁开眼,顿时警戒起来。
她并未回到岩浆河岸边,而是来到了一处漆黑的空间。
这空间中无光无声无物,置身其中,犹如被剥夺了五感,手脚往哪里放都不对劲。
可以想象,若长久呆于此处,绝对能活活把人逼疯。
归笙压下身体的不适,放出二爻道:“去找烛烬。”
核桃飘飘远去。
归笙跟着二爻在黑暗中穿行,一开始走得还算顺畅,却越走越喘不上气。
仿佛有两堵看不见的墙壁抵住了她的两肩,越往前走,墙壁间的间隙便越狭窄。
很快,正常往前走的姿势寸步难行,归笙不得不侧过身,以螃蟹步向前挪动。
然而间隙仍在缩窄,直至贴住了她的前胸与后背。
归笙犹豫了一下。
再往前走,她的肋骨就要被压变形了。
好在,就在她思考原路返回,另辟进路时,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如一颗陨星扫来,将这道逼仄的缝隙砸得分崩离析。
捱过这阵闪瞎眼的光亮,周遭的景致倒映在归笙的眼中。
当首一眼,直逼眼球的异状,便是长空中一道纵延千里的裂隙,似一柄裁刀在天幕上划开的巨大裂口。
那裂隙虽长,却极狭窄,缝隙中黑洞死寂,又依稀泛出暗红的血色。
盯得久了,仿佛能看到无数隐匿在这道缝隙中的……血泪斑斑的眼睛。
裂隙之畔,黑云翻滚,长空燎红,下方草木焦枯,岩浆沸腾。
灰败若末日的乾坤色调里,有两道激烈交手的身影。
二者错身间,并无刀光剑影,亦无枪戟嘶鸣,沉默沉闷沉寂,每一击迸溅的髓华却足蕴毁天灭地之力,风云震荡,山川轰鸣。
很快,归笙认出其中的一道身影正是烛烬。
奇怪的是,分明隔着相近的距离,归笙能够看清烛烬的脸,却看不清与他交手的那名魔使的长相。
更确切地说,她无法找到那名魔使的面部。
但随后,归笙就没心思琢磨这名魔使的外形构造了。
她瞪着半空中一味防守退避,丝毫不主动攻击的烛烬,满脑子都被一个天大的疑问霸据了——
烛烬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把自己当沙包送给魔使练手吗?!
而和烛烬的防守挨打截然相反,对面魔使的攻势密如疾风骤雨,招招狠戾,每一击都是直奔夺烛烬性命去的。
眼睁睁看着烛烬的一袭玄衣被血水染作深红,归笙简直抓心挠肝,指甲把岩石都抠烂了,恨不得抡起核桃上去代打。
怎么还不还手?怎么还不还手?!
再强大的修为也扛不住这么浪啊!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吐槽一般,魔使突然抓到烛烬身后的破绽,一记杀招抄后,迫其背心。
这一击若让它得逞,她收拾收拾就能给烛烬收尸了!
归笙果断一记尾羽划破空间,向其中抛出四爻,眨眼间,核桃巨盾便急吼吼地在烛烬背后张开。
好在魔鼎中灵髓浩瀚,巨盾防御力十足,成功挡下这一记杀招。
烛烬认出熟悉的核桃,显而易见地愣了一愣。
对面的魔使看到凭空出现裂隙,亦是身形一滞,停止出手,俯首望来。
与之对上的瞬间,归笙有种被千百万双眼睛同时盯住的悚然感。
“……我本想留你一命,所以一直忍耐着,等到你出了魔鼎,才把这玄婴兽掳来。”
魔使气息深缓,叹出一口长气:“不过,既然你回来找他了,还出手相助,甚至还用的是噬空术……”
那千万道声线陡变凌厉,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恨意。
“那你,就跟这个罪人的后裔,一道去死吧!”
归笙足底一震,下意识掠开身去。
然后她就看到,她方才所站之处,一道岩浆火柱冲天而起,赤焰熊熊,通天彻地。
若非她闪得快,这会儿铁定已经焚骨化灰了!
不待归笙多得喘息,下方又是一泓灼浪袭来。
她闪身一避,腾起的岩浆熔流烧断了她的一截发尾。
随后,归笙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夹缝生存的小飞虫,她闪到哪里,哪里便有火柱拔地而起。
归笙:这倒霉魔使是在她身上下了追踪符吗?
见状,烛烬好像终于醒了。
他一出手,便掐住了魔使的后颈,将它扼在原地。
烛烬道:“不想死的话,就把那些火柱停下。”
声音却莫名飘忽,缺乏底气。
魔使纵声大笑:“你想杀我?你以为你有那个能耐?”
“更何况,我们早就死了啊——拜你们玄婴族所赐!”
它颈骨“喀嚓”一响,扭脸正对烛烬。
“你方才不愿对我出手,不就是看到天空中这道来自我心魔的裂隙,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了吗?”
说话间,一道诡谲的裂隙浮现在它与烛烬之间。
一直偷偷关注这边的归笙顿时惊愕不已。
这裂隙她可太眼熟了,和之前她拿烛烬尾羽划出来的一模一样。
这名魔使竟然也会噬空术?
不,不对。
归笙暗暗感受着那道裂隙旁涌动的灵髓。
虽然外观相近,但这位魔使撕开虚空的术法,似乎比纯粹的噬空术要来得更复杂。
就好像……是将噬空术与另一种术法融合的产物。
“我知道你为何要来魔元山,不就是想知道当年玄婴灭族的真相吗?”
魔使一挥手,横亘在它与烛烬间的裂隙骤然扩大,将在场的三人尽数吞没。
“现在,我就让你亲眼见证,玄婴族究竟为何会被追杀至灭族。”
……
天旋地转间,归笙周围的场地没有变化,仍是在原来的河岸边。
但河床里流淌的不再是炽烈的岩浆,而是清澈明净的河水。
河岸上,云淡风轻,芳草茵茵,其间有不计其数的凡人,被广袤无垠的天宇衬作蝼蚁的大小。
这些人中,有稚龄垂髫的孩童,有初出茅庐的少年,有风华正茂的佳人,有正值盛年的青壮,甚至还有许多步履蹒跚的老者。
他们大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身皆是跋山涉水的风尘仆仆。
然而虽形容疲惫,他们的目光却是清亮的,暗含某种殷切的希冀。
大概正是这一希冀,支撑他们不远千里万里,来到了这处河岸边。
这些人席地而坐,交谈讨论,不时四处顾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那一张张笑意盈漾的脸孔上,覆上了一层网状的阴影。
众人循着这道阴影,无意识地抬起头。
刹那间,成千上万双惊恐收缩的瞳孔中,同时映出一样东西。
归笙一眼认出那是何物。
毕竟她下山出宗时,可是狠狠吃了一回这东西的苦头。
那是太虚络。
只不过,归笙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太虚络。
太虚络之所以得名,便是因其由太虚主峰吐出的灵髓炼化,而将强悍的灵髓炼化成法宝,需要相当强大的修为作为基础,以及漫长的时间来打磨,因而太虚络虽然神通广大,但每年至多只能炼出六七条,每一张的大小也不过可擒数十人。
但眼前的这一张,巨大到恐怕吞山噬海也不在话下。
归笙简直不敢想象,为了织成这张太虚络,有多少修士耗费了多少髓华,又倾注了多少心血与岁月。
但无论如何,这张金贵万分的太虚络显然没有用在正道上。
只见这张太虚络从天而降,将下方惊慌失措的凡人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莽莽云天之中,响起一道空灵的清音:
“抬。”
这一声辽阔渺远,与无数道仓皇的惊叫混杂在一起,雌雄莫辨。
唯一可以分辨的,是那语气中太过明显的淡漠与戏谑。
太虚络应声而起,网索中的人潮堆叠翻腾。
一时间,骨骼断裂的声响震悚不绝,胸腹挤压出体外的秽物,混杂着七窍涌出的鲜血,淅沥黏稠地自密密麻麻的网眼中坠出。
这些凡人仿佛不再是一个个完整的人,而是变成了一团团身不由己的肉屑骨渣。
折磨却还远没有结束。
鼓胀到极致的太虚络升至万丈高空时,忽然间,天地异象,风云突变。
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间,一道横贯千里的裂隙乍现,犹如一道刻骨的疮疤,生生将天穹撕成了两半。
裂隙之畔,煞白的闪电时隐时现,依稀勾勒出一道纤细矮小的人影。
距离太过遥远,那道人影又太过纤小,归笙除了能看清那的确是个人外,对其性别年岁一概没有判断。
但人影身前那道触目惊心的裂隙,身后那双迎风猎猎的黑色羽翼,以及两侧仍不断将裂隙撕扯扩大的沉银锁链,已经明明白白地昭示了此人的身份。
那是一名玄婴族人,并且正在使用噬空术。
借助烛烬的尾羽,归笙亲身体验过操纵噬空术。
只用尾羽尖划开半人长的裂隙,便可令她在饿殍尸的魔鼎中自由穿梭。
然而这名玄婴族人正在撕开的裂隙,则已超出了她目力所及的极限。
撕这么大一个口子,这人是打算去哪里啊……
还有,为何要把太虚络送到那道裂隙旁边?
想到一个可能,归笙猛地打了个寒噤。
此刻的太虚络中,一片狼藉惨象。
一众凡人奄奄一息,但一眼望过去,却并无尸体。
似乎有某种强大的术法包裹在太虚络中,在方才的一通挤压中护住了这些凡人的心脉,因而吊住了他们的性命。
裂隙的扩张莫名停滞,太虚络也悬停在裂隙的边沿。
惊雷骤雨,云遮雾绕,那道纤小人影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仿佛有一场暗流汹涌的博弈,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僵持对峙。
时间一分一毫地流逝。
希冀的光芒,也一星一点地在那些灰败的眸中亮起。
网中的凡人攒起力气,张开干裂的唇口,想要向那道人影求饶,乞求一线生机。
然而下一刻,太虚络猛地提起。
有股无可撼动之力,一寸一寸地,将太虚络生拉硬拽,塞入了那道裂隙。
裂隙虽长,却极狭窄。
与之相反,裹挟千百万人的太虚络膨若山岳。
然而太虚络中的凡人,却没有山石那般坚不可摧的躯体。
如将鲲鲸塞入涧溪,只有粉身碎骨的结局。
很快,归笙的视野漫开一片惨烈的猩红。
最后的朦胧里,她看到那条始终狭窄的裂隙,在某一刻狰狞地扩大百倍。
翻滚的血海从中涌出,自九天注泻,经久不息。
……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三人回到了岩浆河岸边。
半空中,隙中人不知何时挣脱了烛烬的钳制,与烛烬拉开了一段距离,相对地更接近归笙的方位。
“现在你们可知道,我为何对‘挤扁’深有感触吗?”
隙中人转向归笙,轻轻地说:“因为那是就我……不,我们的死法。”
直到此刻,归笙才大致看清了这位魔使的形貌。
……她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的眼神不算太好。
之前她之所以怎么也找不到这位魔使的面部,是因为这位魔使的外形在不断地发生变化。
时而五官在胸,时而膝盖在顶,时而满头青丝变作牙齿,时而颧骨高耸生出甲床,时而颅脑筋络缠满全身。
而这些胡乱打散的人体部位,来自于千千万万个不同的人。
此情此景,归笙还有何不懂。
这位魔使生前,应当就是那些被太虚络绑入裂隙的凡人。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那名玄婴族人为何要把我们填入裂隙?”
隙中人的手臂上浮现出一张痛苦的人面,人面青紫肿胀,口鼻流血,显然定格的是被裂隙挤压至死的一刻。
人面张口,嗓音嘶哑道:“玄婴族的噬空术,其所能发挥出的强大程度,除了由玄婴兽的自身修为决定之外,还有一种方式,能够短时大幅地提升力量。”
烛烬一言不发,面上的血色却悉数褪去。
“看你的表情,想来你也猜到了。”
隙中人冷冷一笑,那笑声却如同从肺腑中扯出的血络筋理,令人听之怆然。
“这方式,便是以人族为祭品,向撕出的裂隙中填活人的命!”
“三百年前,你玄婴族以‘寻宝’为由,将南溟千百万人骗至此处河岸,让他们悉数变成了你族提升法力的祭品!”
“如你所见,他们被噬空术的裂隙生生挤扁压碎,直至化为一滩血水从裂隙中涌出……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它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哽咽无比。
“你那名族人的噬空术结束后,天幕表面上愈合,实际上其中仍有间隙……正如裂帛无论如何缝补,内部的裂痕永远存在。”
“这数万人被裂隙挤压得肉身粉碎,元魂却滞留在裂隙中……他们因想要获得解脱而消散,又因不甘化去的蚀骨恨意而聚拢,如此周而复始,反反复复,在这道间隙中嘶吼挣扎上百年,最终化出了我这样畸形的怨灵。”
“直到一百年前,不知道是何缘故,这道间隙突然剧烈震荡,我得以从中挣脱出来。”
“而我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北原,四处寻找你们玄婴族的下落,向你们的族群复仇。”
“这一百年间,将玄婴族追杀至灭族的元凶,正是我。”
“……”
隙中人看向归笙:“小姑娘,看你的表情,你是不是想问,我单枪匹马,何以办到?”
它的皮肤上忽然张开无数只眼睛,流出一行行斑驳的血泪。
“因为我在那间隙中怨灵不散的近两百年间,数万个日日夜夜,只潜心钻研一种功法,用来破解玄婴族的噬空术法……所以当我功法大成,前来报仇之时,那些早已衰落的玄婴族人根本没有与我一战之力。”
它微微一顿,语带感激地道:“当然,这过程中也要感谢那位义士相助,不然我不可能炼成功法。”
归笙想问这义士是谁,是否与你功法中融合的另一道术法有关,那边的隙中人却已重新转向了烛烬。
“当年,我在魔元山顶杀完最后一只玄婴兽,自以为大仇得报,即将消散,没想到被魔鼎趁虚而入,掳掠过来成了九幽魔使……然而现在看来,还真是要感谢魔鼎,否则我都不知道,当年还漏了一个你。”
隙中人喃喃自语:“是有多管闲事的人救下你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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