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三年秋,东土京门。
柳元宝站在自家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下,紧盯着枝头黄澄澄的果子,朝上面的人喊道:“狸奴,这一枝你还能够到吗?”
肥大的枝叶间钻出一个小脑袋,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清秀的小脸挂着自信满满的笑:“放心罢,我身手利索着呢!”
柳元宝还是不放心,眼见对方又往高处爬,连忙道:“算了罢,已经摘了这么多!再往上去摔着了,阿母又要埋怨我没看好你……”
“让舅母放宽心罢,这棵树我可不是第一次爬!”狸奴说着又攀上了高枝,伸手摘下枝头沉甸甸的柿子,低头发现怀里的布兜已撑得满满当当,只好惋惜地咬了那果子一口,对底下眼巴巴瞧着的柳元宝道:“兜里装满了,我这就下去!”
柳元宝点头道:“你可要小心!”
狸奴倚在树枝上,三下五除二啃完了柿子,正盘算着怎么下去,巷子里突然一阵鸡飞狗跳,劈里啪啦乱成了一团。
柳元宝隔着墙听到凶猛暴躁的狗叫声,顿时一脸好奇:“外面怎么了?”
“是宋家的狗。”狸奴利落地把布兜系紧,扒开枝叶爬到了墙头,一眼便看到一人被一条黑毛恶犬穷追不舍,正连哭带叫地扒着巷口的老柳树往上爬,破破烂烂的衣摆被恶犬死死咬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又是这疯狗!上次它差一点咬到我屁股!”柳元宝也爬上了墙头,气鼓鼓地瞪着那黑犬,“那个人好可怜,他可怎么办啊……”
“看我的!”狸奴眨眨眼,从腰间摸索出一支弹弓,轻飘飘地跳到巷子里,拾起地上的碎石子便射了出去,正中那恶犬的后腿。
那恶犬吃痛,松开那人的衣摆,恶狠狠地对转着狸奴,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你看什么看?还想再挨我一记么!”狸奴扯满了弹弓,装出比它更凶狠的样子瞪回去。
一人一犬僵持不下,柳元宝大喝一声,从墙头跳下来,做出要冲过来的架势。那恶犬见势不妙,一瘸一拐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你可吓死我了,它真会咬人的!”柳元宝直到那恶犬走远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一阵阵后怕。
狸奴心里也发虚,嘴上却满不在乎:“我才不怕呢!那个……老先生,你没事罢?”
方才被狗追的那人刚从树上下来,寒风萧瑟,吹动他身上破烂的灰袍,大襟上新打的补丁格外显眼。
竟是一副老道的模样。
“狗仗人势,狗仗人势,实在是可恶!”那老道摇摇脑袋,朝二人微微一笑,“两位小郎君真是勇猛过人啊!多亏了小郎君,要不然,贫道的屁股可就开花喽!”
“如此小事算不得什么,老人家没事就好!”狸奴心里美滋滋,又问道,“老人家怎么招惹了宋家那家伙?它可是这城里最讨厌的狗了!”
那老道长叹一声,道:“西河宋氏也是京门一方名流了,贫道可招惹不起,只是从他家门前路过,没想到这恶犬竟无缘无故窜出来,追得贫道好生狼狈。”
“是了,他家向来不锁门,任由那恶狗到处跑,实在是扰民!”柳元宝深有同感。
狸奴笑道:“以后我们就守着,打到它再也不敢出门!”
清癯的老道手捻着须髯微微一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拂尘一甩,道:“小郎君胆识过人,贫道佩服,不如便为你二人算上一命,就当作这番解难的谢礼了。”
柳元宝一听便来了精神:“好呀!道长快给我算一算!”
那老道有模有样地为他相了一面,道:“将门有将。”
见他惜字如金的样子,柳元宝一头雾水:“道长没弄错罢?我家里都是读书人,不是什么将门啊。”
那老道哈哈一笑:“小郎君,正因为有你才是将门!”
柳元宝还稀里糊涂着,那老道又转向了狸奴。他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道:“这位小郎君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齿白唇红、眉清目秀,竟然是终身福厚、食禄万钟的贵人之相啊!”
他说话文绉绉的,狸奴一头雾水,认真问道:“道长这是什么意思啊?”
那老道眉头一挑,道:“小郎君将来要做大官呢。”
“做大官?”狸奴噗嗤一笑,“道长定是看错了。”
“非也非也!”那老道一挥拂尘,摇头道,“贫道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未看走眼。小郎君天生富贵,二十年内必能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真的吗?”狸奴拍了拍腰间沉甸甸的布兜,“如果说天生富贵,那为什么我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招待客人,这大冷天还要我来阿舅家爬树摘果子?”
“小郎君,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你命中的福分,可都在后头呢!”那老道越说越来劲,“今日遇到贫道,正是小郎君时来运转之机啊!想当年镇北将军还在草莽中,贫道便一眼看出,他就是未来的京门之主!”
镇北将军徐宝应,正是驻扎京门的宣武军统帅,在京门内外称得上家喻户晓,连黄口小儿都能说出他当年大败北周贺楼氏的丰功伟绩。狸奴之父成肃便是宣武军中的小小司马,休暇时回到家中,也常常说起那位徐大将军的故事。
狸奴对这些熟悉得很,于是“哦”了一声,笑嘻嘻问道:“那道长看我,将来也会是京门之主吗?”
“岂止岂止!”那老道抖了抖透风撒气的破烂道袍,一脸严肃地俯身道,“镇北将军的命数可算,小郎君却深不可测。将来飞黄腾达之时,前途不可限量呐。”
狸奴听他说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盛满了笑意:“可道长料事如神,怎就没有看出,我才不是什么小郎君呢?”
秋风卷着巷子里的枯叶沙沙作响。那老道一时愣住,再细看这孩童的眉目,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可能!这……”
柳元宝哈哈一笑:“道长看清楚了?人家可是女郎哎,哪有什么乱七八糟做不做官的事嘛!”
见老道一时语塞,狸奴抬头看了看日头,摆手道:“天色不早了,我还得赶紧回家,这时候说不定客人都来了!”
柳元宝跟她道了别,回头见那老道还念念叨叨地站在原地,以为他深受打击,便摸摸脑袋道:“道长,谁还没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给我阿妹看的不准,说不定我这个是准的。”
那老道一瞪眼,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拂尘,道:“谁说女子不如男?你等着瞧罢,我老道就没有算错的时候!”
柳元宝努努嘴:“那就借道长吉言了。”
那老道不语,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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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一溜烟跑回家,前脚刚进门,便听到堂屋里传来阵阵谈笑声。
母亲柳氏从厨房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布兜,略略有些惊奇:“摘了这么多,怪不得去了这么久。”
狸奴探头往堂屋那边瞅了瞅,问道:“客人已经来了吗?”
“可不是呢,”柳氏端来水给她洗脸,低声叮嘱道,“这次除了你见过的高将军,还有徐大将军的外甥——一位姓江的郎君,他可是做过太学博士的人。待会儿进去须得老实点,莫要失了礼!”
“太学博士?”狸奴歪头道,“比二叔还要厉害吗?”
“你二叔是在国子学读书,自然比不得人家,”柳氏给她擦擦脸,道,“而且这位江郎君一早就受徐大将军栽培,与宣武军的一般武人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啊……”狸奴嘟囔着,悄悄溜到门口张望,一眼便认出了当中的红脸将军。此人姓高,四十出头,大嗓门透露着军中人士的豪武之气。阿父是他手下的司马,两人休暇时偶尔来家里吃酒。
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狸奴不由得呆住。那人二十上下,长身玉立,生得面若刀裁、眉如墨画,一袭青衫纤尘不染,举止投足间尽是自在爽利。
狸奴自幼生长在京门,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郎君。平日里在街头巷尾遇到的宣武军士,长年累月地操练,个个晒得黝黑,没一个这样白净的。她一时间竟看痴了,扒着门框半天没动弹。
堂中人犹自谈笑风生。高孝先器重成肃,因着近来海寇作乱的缘故,有意举荐他到宣武军统帅徐宝应麾下,便张罗了一番,请来了徐宝应的外甥江岚。
江岚数月前才离开太学到军中历练,也乐得结交些有能耐的武人。高孝先与他阿舅徐宝应是宣武军中的旧识,这次被他邀请到成家,与大郎成肃和三郎成誉两兄弟意气相投,甚是欣喜。
他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似有所感,侧首看向门口,正对上孩童呆呆的目光,不觉莞尔。
成肃也看到了狸奴,扬声道:“狸奴,还不快过来见礼?”
成家的堂屋不大,被午后的日光镀上一层灿烂的光辉,晃得人心头一动。狸奴依言向众人见礼,又忍不住偷偷瞧了瞧那青衫郎君。
江岚盯着她的脸疑惑了一瞬,问成肃:“成司马,这是……?”
狸奴收拾得匆忙,此时还是一副大大咧咧打扮,一身朴素的粗布衣裳,乌黑的小发揪随意地扎在脑后。成肃尴尬地笑笑:“此乃小女。在下家中唯有一女,从小体弱多病,向来是当作儿郎来养活的。”
“哦?”江岚似乎颇感兴趣,又问他,“那令爱可起了官名?”
成肃干咳一声,道:“狸奴,告诉江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成织染,‘织花染色’的‘织染’。”狸奴大声回答,还用手比划着笔画,结果那“织染”二字极为复杂,她写着写着便糊涂了,只得讪讪地红了脸。
“倒也不必在意这些,”江岚轻轻一笑,摸摸她的小发揪,问道,“小娘子平日里当真是做些织花染色的活计么?”
狸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喜欢做那些,也就是织布时给阿母和叔母打打下手,平时都是跟三叔出城砍柴打猎。”
她三叔成誉适时地帮衬道:“狸奴玩得一手好弹弓,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一打一个准。”
“玩弹弓?在小娘子里可真是少见,”江岚讶异地挑了挑眉,又笑道,“你可会射箭?”
狸奴摇摇头。京门尚武,军士之家往往通家习武,成家三兄弟除了二郎成雍文弱些,成肃和成誉都是弓马娴熟的武人。可弓箭毕竟是杀伤力极强的军器,他们从来不准狸奴乱碰。
江岚勾唇一笑,唤随从取来一把弯弓。弓身遒劲,看得出造价不菲。
院子里有茅草扎成的靶子,挂在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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