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思朝,起来。
鲜少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庶女,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便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即使依她的性子并不愿意忍气吞声,但也只能为自己另谋出路,还从没有光明正大地站在爹爹和主母面前,与之正面抗衡过。
慕昭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会明白她的处境的。
今日她若是随他进府,顶撞了主母,待来日他不能为她撑腰的时候,她们只会用更阴毒的法子来算计她。
可当那只筋骨修长的手递至她面前,她只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握上去。
不管是否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管是否逾矩,更不管今后她会遭遇什么。
她只想握住他,而后与他回到主厅,把那些人的坏心眼掰开揉碎,铺陈在这样好的阳光下暴晒着。
看看他们是否会如烈火烹油。
人活着,或许就是为这一瞬间的畅快。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
慕昭指节收拢,指腹上的薄茧贴在她的手背上。
即便她跪了太久,双膝使不上力,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交托在他的一只手里,他的手依旧很稳,没有分毫颤动。
他扶着她,率先往前走了一步。
见她仍站在原地未动,双腿有些细微地颤,整个人的重心亦向他倾倒,便蹙眉问道:“走不了吗?”
她摇摇头:“跪久了,腿麻。”
男子默了一瞬,而后弯身揽住她的双膝,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慕昭此前从未想过,素来不近女色的他,有朝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市井流言,抱起一个整日惹他心烦的姑娘。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有什么毛病。
但来都来了。
总不能因为她走不了路,就半途而废吧。
月思朝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与他一同走过府中的鹅卵石路,耳畔响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似乎在与自己的心跳节奏靠拢。
抬眼,见他喉结轻轻滚动。
他抱着她迈进正厅,她阖了阖眼,敛去心绪,再睁眼时已是平静。
正厅内的人未尽散,月夫人正与史振襄赔笑,见有人擅自闯了进来,当即截住话头,待看清来人的穿着打扮竟比史振襄还要华贵时,一时有些怔愣。
慕昭在朝中浸染多年,自然一眼便知其中关窍,他把月思朝安置在主位旁的一张椅上,不疾不徐地迈去主位。
月庭已然点头哈腰地起身让座:“不知侯爷您大驾光临,真是让下官府上蓬荜生辉……”
慕昭堂而皇之坐下,抬了抬下巴,差使一旁仍愣着的月夫人道:“给她倒杯水。”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截了月庭的马屁。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倒茶!”月庭压低声线,把夫人唤回神,而后再度换上一副谄媚的笑,“不知侯爷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慕昭未搭话,视线落向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外袍。
看起来有点脏。
月思朝那般珍视他,定会好生洗了保管,所以只能是被他们弄的。
转眼,月夫人已经端了茶过来,恭敬递给他,时不时抬眼偷瞄他一眼,心想,这样的皇亲国戚,可算让她给见着了。
慕昭冷眼一扫,她吓得不敢再逾越,弓身把茶盏举过头顶。
“……侯爷请用茶。”
慕昭蹙眉,嫌她蠢笨:“是听不懂吗?我说的是给月思朝倒水,本侯又不渴。”
月夫人讪讪“哦”了一声,转身把茶递给她,面色带着些隐忍的不忿。
嫡母几时这样对她伏低做小过?
月思朝双手接过,心中虽有些痛快,但仍全了礼数道:“多谢母亲关怀。”
见她润了喉,干裂的唇瓣恢复了昔日莹润,慕昭这才悠悠开口:“你们为何把本侯的外袍丢在这堂中?”
月庭当即变了脸色,一个健步过去,把地上的外袍捡起来,磕磕巴巴道:“什么……这,这是您的外袍?”
“怎么?不像吗?”他淡淡开口,“同样的外袍本侯有十多件,要不要派人取来,给月大人观瞻对比一番?”
月思朝捧着茶盏,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
难怪她总觉得他不怎么换衣裳。
月庭干笑道:“不,不必了,不过既是您的衣裳,为,为何会在小女的闺房之中?”
慕昭心想,这得问问你女儿为何如此痴迷他。
都不知道已经背着你这个爹,对他做过多少逾矩之事了。
但话出口时,他只是道:“雨夜偶遇,见她一个姑娘家淋雨,不忍见其狼狈,便送给她穿罢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月庭摸了摸鼻子道。
同样懵了许久的月思娴乍然出声:“……原来你就是她的奸/夫!”
说罢,她仔细打量一番慕昭,又纠结道:“怎么感觉你的气度不大像呢?”
奸……夫?
虽然月思朝很想落实他的奸/夫身份,可他守身如玉得很,不曾让她得手过,自然还算不得她的奸/夫。
“不得胡言!”月庭赶忙喝止她。
这话可不敢瞎说,得罪了慕昭这种皇亲国戚,他今后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爹,我没胡说,那天我亲眼瞧见她与一位公子深夜在府前叙话,神情羞涩,气氛暧昧……”
月思朝坐不住了。
她与季述之间清清白白,即便在府前叙话,也保持着几步距离,毫无逾矩,何来她说得那般?
她肃声道:“娴姐姐,敢问那日我言行间可有任何不妥?”
慕昭亦开口替月思朝解释道:“我想你误会了,你说的那幕……本侯在马车里也瞧见过,她那时的确和一个男人在府前聊了几句,但那男子应当是月大人。”
这下轮到月庭头脑发懵了,他眼神躲闪,梗着脖子道:“这……实不相瞒,下官已有数月不曾与小女单独说过话了。”
慕昭的眉头皱起来。
数月不曾说话?
这还有当爹的样子吗?
她在这府上究竟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月思娴信誓旦旦道:“是啊侯爷,若与她说话的男子是爹爹,难道我会不认得吗?”
“那男子身量与您差不多高,看起来也很富贵,只是与您的气度不大一样,您更盛气凌人些——”
“住口!”月庭再度喝止她。
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她难道以为盛气凌人是什么夸赞人的好词吗?
“那,那人看起来很是温和……”
月思娴的声音小了下去。
慕昭顿时陷入沉默。
他以一种复杂到有些怪异的目光看向月思朝,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难道月思朝在广撒网?
除了钓他,还钓旁的富贵公子?
与她相处了这些时日,他看得出来,她的贫穷绝非浪得虚名。
她喜欢赚钱,他也是知道的。
但是他一直以为,她屡屡勾引自己,乃是因他在京城一应男儿里最为出众。
起码她是一个眼光不错且专一痴情之人。
却没曾想,她的专一痴情只是做戏给他看。
保不齐在另一个富贵公子面前,她也做得出这般用情至深的模样,钓到哪个算哪个。
很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不论如何,今日之事终究因他而起,他素来是一个负责之人,理应为她摆平。
他憋屈地开口道:“好吧,本侯承认。”
“那夜与她在府前叙话之人,正是本侯。”
此话一出,月思朝抬眼,震惊看向他。
她没想到慕昭竟会面不改色地认下这件他不曾做过的事。
为什么啊?
慕昭只冷冷瞥她一眼,同月思娴道:“你之所以觉得本侯与那夜气度不同,是因为你们拿我当侯爷,我自然要摆出侯爷的态度。”
“她可不一样。她从来不敬我,怕我,她只拿我当慕昭。”
“所以那夜你之所见,便是慕昭本人待她的态度。”
真烦,他圆得够好了吧?
如果她事后不给他一个解释,她这辈子别想再见到他。
“事已至此,关于这件外袍的来龙去脉已然说清楚了。”
他话锋一转,凌厉的眼风落向久久不言的史振襄。
“如今该谈一谈你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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