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这边,倒没多为韩月绮担心。韩姐姐的手段她心里有数,既有正道手段,又比清澜少几分迂,还轮不到她们来担心她。她只管用心筹谋崔景煜封侯宴的事。为这也放松了对燕燕和阿措的管理,连阿措有点异常都没注意到。
燕燕仍然是老样子,整天傻吃傻玩,开开心心的,阿措自从被沈碧微撞破她和魏禹山的事后,就有点魂不守舍,又怕凌波看出来,被燕燕拖着去了陶梨儿家玩,陶夫人家的点心是满京出名的好,阿措也吃得味如嚼蜡。
回来刚到家,就有个六十来岁的老妈妈坐在厅中饮茶,见她们进来,笑道:“天寒地冻的,幺小姐去哪了,让老夫人好等,遣我来问了两次了。”
叶家内宅如今分裂成这样,也只有叶老夫人房里的人,还在孜孜不倦地按大小姐二小姐这样排行,燕燕第四,京城官话念起来不好听,于是叫幺小姐,显得娇惯。阿措可不吃这套,燕燕问她:“咱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吧。”阿措只道:“这两天有些咳嗽,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还请吴妈妈替我跟老夫人告罪,饶恕则个。”
吴妈妈看她的语气措辞,简直和凌波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中也就有数了,陪笑道:“哪里的话呢,老夫人疼表小姐还来不及呢,特地让我来嘱咐表小姐,好好在这住着,只当在自己家一样,不要见外才是。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不急在这一时。”
寒暄两句,吴妈妈自带着燕燕过去,又是一待就是大半天,到晚上回来,身上衣裳换了一圈,穿了件缂丝的银红小袄,外面披着件银狐披风,凌波正在看年下的食单,见了就笑了,道:“又进货回来了?我看看,这还是苏州的老缂丝,当年进上的,韩姐姐一直说想找一件来描描图,可巧老太太就给你了。”
虽然燕燕收获颇丰,但凌波却没有多感激叶老夫人的意思,年关将至,梧桐院里物资丰富,外面的小门房里,管家的杨娘子和杨管家正在带着一堆小厮和能干的婆子清点庄子上送来的年货,京都地处北方,大雪一下,外面就是天然的冰窖,那些獐子肉,羊肉,整片的牛肉,整扇的猪,都可以存在小库房外的雪堆里,清点时和一箱箱菜蔬、果子、各色杂粮,还有一些时令药材放在一起,如同赶大集一般。厨房里在通宵达旦地做点心,炸各色丸子和年下的零嘴,各色酥油的香、红糖的甜香、蜜枣蜂蜜的香,还有面点刚出笼的香,全混在一起,衬着外面大雪中黑漆漆的夜色,是记忆中的年味。
杨娘子管家是一把好手,一边清点年货,一边还有闲心过问厨房,见厨房炸了荷花酥出来,连忙让人送一盘来暖阁里,婆子也会说话,道:“二小姐,杨娘子说,这是今年第一盘荷花酥,让二小姐尝尝,看厨房的手艺丢了没有,是不是夫人当年的味道。”
凌波本来在看账本,听到这话,都不得不尝了一个,眼睛弯弯道:“是这味道,阿措,你也来尝一尝。”
怪不得杨娘子特地送过来,阿措在扬州都少见这样精致的面点,外面是娇艳红色,里面是黄蕊,一朵朵炸成荷花形状,层层叠叠,甜香扑鼻,刚炸出来,还是烫的,味道都在其次,这趣味难得。
“表小姐不知道吧,当年水仙宴后,满京的夫人都让自家厨房学我们家的荷花酥,就没一家能做出这味道的……”婆子又凑趣地告诉阿措。
阿措本能地看向凌波,凌波只是弯着眼睛,朝她微微笑。
“吃吧,这个是素油炸的,又有莲子,吃了不怕胖的。”她朝阿措道。
她会错意思了,以为阿措是怕吃胖了,都是陶梨儿带的坏头,嚷着要纤腰袅袅,不肯吃油炸面点,嫌油腻。
其实阿措从小漂亮到大,哪里在乎这个。她只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凌波在预备过年时总有点忧郁罢了。
不然,凌波也不会这样赏这婆子,她放下荷花酥,道:“你们这几日也辛苦了,大冷天的,夜夜熬到这么晚。告诉杨娘子,让厨房加两个羊肉锅子,晚上你们吃了驱驱寒。所有人多赏一个月月钱,上夜的人再加一百钱。从我私账上走吧。”
婆子听了,自然是千恩万谢,道:“多谢二小姐,二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她拜下去,小柳儿早抓了一把钱来递给她,笑道:“婶子拿着,年下给小孩子发压岁钱吧。”
婆子谢个不迭,出去把话带给了杨娘子,外面自然是一片欢腾,丫鬟婆子都来谢恩,一片热闹中,凌波只微微笑,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真正有眼色的人,绝不会以为凌波现在是真心开心的。但叶老夫人让护送燕燕回来的吴妈妈显然就不了解凌波,还真当这是好时机,上来笑道:“二小姐这管家的功夫,真是没得说,比夫人在的时候还周全,老身见了都佩服。可巧了,老祖宗前两天还在念叨这荷花酥呢,说只有夫人做的好,后来吃过多少都不是这味道,正好让他们多炸些,我带去给老祖宗,也是姑娘的孝心不是……”
凌波也笑微微,道:“那感情好,可惜我也是今年刚试试,凑了一点材料,就炸了这一盘子,已经吃动了,不好再给老太太,显得不尊敬。要再做还要再采买莲子莲藕去,等过两天新的做好了,我亲自给老太太送过去。好在今日炸的茶酥点心不止这一种,小柳儿,让厨房把桃花酥蛋黄酥那些装两盒,给吴妈妈带回去吧。”
高手过招,都是点到即止,叶老夫人瘫痪在床,自然不会爱吃什么油炸茶酥点心,说想念先叶夫人最擅长的荷花酥,显然是在跟凌波示好。但凌波偏偏不接这示好,答得也巧妙。
什么桃花酥蛋黄酥,都不是荷花酥,你也知道。可见这世上有的事,就是无法代替的。就算时过境迁后悔了想要弥补,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凌波说过,当初叶夫人去世后,梧桐院的她们,是过了点苦日子的。叶老夫人身为叶家的“老祖宗”,内宅真正的主人,在其中怎么能算真正无辜的呢?
凌波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就像她明明在笑,那眼中的哀伤,却如同她杯中茶水中的碧色,若有还无。
阿措站在凌波身边,心中只恨自己年纪小了几岁,不然早几年入京,当年能给她作伴就好了。
因为这缘故,她晚上也一直不太开心,凌波只当她是记挂清澜还没回来,睡前还来看她,见她坐着出神,笑道:“别等了,清澜和韩姐姐说不完的话,不到二更且回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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