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行过漫长雨季,洞庭湖上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一行人在巴陵登岸,成之染第三次来到巴陵城下,物是人非,唏嘘不已。

秋高气爽,江水浩渺,滚滚东流。成之染立于船头,当年西征庾氏时种种,在脑海中破碎成光影,白沙细浪般,明灭时看不分明。直到再次见到江陵城,数年前初见的震撼又席卷而来,如惊涛拍岸,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此间数年,她南征北战,几度攻城,然而无论广固还是番禺,都无法与眼前的江陵城相提并论。巍峨城墙拔地而起,横亘于前,攻取此城,怕是比登天还难。

成之染念及攻伐之事,不由得自嘲地笑笑。她阿叔镇守此地,她竟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一行人风尘仆仆,出现在刺史府前。守兵打量着面前灰头土脸的众人,露出不情不愿的模样。

成之染看向柳元宝,柳元宝摸出些银钱给他,赔笑道:“还请阁下通禀一番。”

守兵收了钱,面色便和气了许多,让他们在外头等着。

“我的军资啊,军资!”柳元宝欲哭无泪,为自己白花花的银钱心头滴血。

成之染笑道:“我听说广州刺史但经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柳郎在番禺待了几个月,还心疼这点银钱?”

交广一带贸易繁盛,府库充盈,往常刺史多有聚敛。柳元宝翻了个白眼,道:“我岂是贪财之人,你休要污人清白。”

围城之际,想来守将也无心聚敛。成之染自然明白,只是有意逗他。二人正谈笑,府门吱呀一声大开,传来又惊又喜的声音:“狸奴,居然真的是你!”

成之染循声望去,一道赤红的身影跃入眼帘。

宗寄罗一身胡服立于门下,俊秀的面庞洋溢着喜色。她噔噔跑上前来,紧紧与成之染相拥。

“这么久没有你的音讯,我快要担心死了……”宗寄罗松手,认真打量她一番,兴奋地问这问那。

成之染笑道:“有话慢慢说,我这一路累坏了。”

宗寄罗一拍脑门,连忙请他们入府。众人之中她只认得徐崇朝,一时竟有些眼生。

听闻有人唤了声“柳郎”,宗寄罗脚下一顿,一看那“柳郎”虎头虎脑的,与成之染年纪差不多,不由得睁圆了眼睛:“莫非你就是柳元宝?”

柳元宝讶然。

宗寄罗笑道:“久仰久仰!柳郎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真是相见恨晚。”

成之染早年时常借用柳元宝名头,闻言便笑了。柳元宝一头雾水,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几人笑闹成一片,庭中忽然静了静。成之染缓缓侧首,眼眶一下湿润了。

她那坐镇荆州的三叔,并未着刺史袍服,天青色的身影颀长挺拔,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他虽正值壮年,然而三年未见,眉目间平添了几多风霜。

成之染噙着泪花,喊了声:“阿叔。”

成誉含笑望着她。长大后的成之染不会像小鸟一样扑过来,当她一步一步走到面前时,他只是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他笑道:“黑了,瘦了,长高了。”

成之染扯了扯嘴角,从腰间解下长刀,献宝似的给他看:“阿叔送我这把刀,去岁被郑显夺去,为了找回它,我可是历尽千辛万苦。”

叔侄二人久别重逢,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忽而有人道:“府中已备好客房,诸位鞍马劳顿,不如先去歇息。”

说话的是成誉身旁妇人。成之染愣了愣,这才认出她是宗纫秋。

自从成誉成婚,成之染再未见过这位叔母,此时见她雍容华贵,端的是县公夫人的模样。

成誉点点头,吩咐小厮将众人好生安置,又叮嘱管事晚间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

成之染正要随众人前往客房,宗寄罗笑道:“狸奴,你跟我住在一处可好?”

宗纫秋也微笑道:“十三娘整日念叨着女郎,你们在一处,刚好也彼此照应。”

成之染欣然答应。女眷都住在后宅,从前庾氏在江陵,她时常在此间奔忙,一草一木都无比熟稔。

宗寄罗住处山茶花盛放,满院子香气袭人。成之染在屋中坐定,一直空悬的心才落到肚子里。她洗净一身羁旅风尘,被宗寄罗撺掇着换了身襦裙,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往镜中一照,俨然是俊眉修眼的红粉佳人。

宗寄罗许久未见她这番打扮,恍然间仿佛又回到当年客居京门的日子。彼时宗寄罗也还是益州刺史的嫡孙女、南阳宗氏的掌中珠,谁曾想数年间天翻地覆,人世坎坷,二人感慨于心,相对无言。

半晌,成之染打量她一身窄袖胡服,道:“十三娘,只我一人穿这身,多不好意思。”

自父祖被杀之后,宗寄罗再未穿着襦裙。她为成之染整理衣领,缓缓道:“你是解甲的将军,我是待命的征卒,哪能一样呢?”

宗寄罗为何要来荆州,她虽未明言,成之染也能猜到一二。探望宗纫秋固然是其中缘由,更重要的是,这是离益州最近的地方。

光阴荏苒,可宗氏一族血海深仇,宗寄罗始终不忘。

成之染握住她的手,默然无语。

“前一段日子,县公派广武将军刘和意收复了白帝城,”宗寄罗忽而笑了笑,道,“若我将来上阵征伐,你可会助我?”

成之染重重点头:“那是自然。”

“好,好……”宗寄罗拍了拍她的肩膀,话锋一转道,“府中快要开宴了,走。”

她脸上复又洋溢着喜色,仿佛方才的黯然只是幻觉。

成之染勾唇一笑,与她一同往内堂去。赵小五和叶吉祥等在院门口,见她们出来,便跟了上来。

自打在寻阳重逢,二人从未见过成之染身着襦裙的模样,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说不出一句话。

成之染眉头一挑:“不认得我了?”

二人连忙摇头。路上叶吉祥悄悄对赵小五道:“徐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赵小五比了个嘘声,道:“你可小点声,仔细被女郎听到……”

二人正窃窃私语,冷不丁听成之染唤道:“阿叔!”

成誉负手立于堂前,一旁有个中年人正与他说话。成之染认识这人,他是二叔母桓氏的母家兄弟桓不识。

二人似乎在谈论公事,见到她,眉目都舒展了许多。桓不识与成之染寒暄起来,成誉随意一打量她身后,目光不由得一愣。

起初入府时他不曾留意,只觉得成之染这两名随从颇为眼熟。如今他思索一阵,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成之染见他走神,便问道:“阿叔,怎么了?”

成誉缓缓道:“他们……”

赵小五和叶吉祥上前,向成誉恭敬一礼,他们随江岚西征庾氏时,是与成誉一道同行的。可此时相见,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成誉似是凄惶,张口欲言,一腔愁绪却梗在心口。三人顾盼无言,一时怆然。

桓不识见众人神情有异,干咳了一声,对成誉道:“第下,方才的事情……”

成誉回过神来,垂眸掩去眼底哀思,道:“他人在何处?”

桓不识答道:“在前堂等着。”

成誉点点头,朝成之染微微一笑,道:“入座罢,我去去就回。”

他和桓不识匆匆而去,留下成之染与宗寄罗面面相觑。

宗寄罗拉着成之染落座,摇头道:“你阿叔如今已是征西大将军,他素来勤于政事,委实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成之染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他……你姑母、可有喜事了?”

宗寄罗摇了摇头。

成之染正要再问,却见门口有人影晃过,元破寒跟着个年轻人谈笑入内。

成之染并不认识那人,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元破寒笑道:“女郎,这位是我在雍州的故友,人称岑六郎。可巧,今日竟在江陵遇到了!”

那人客气地朝她笑笑,拱手道:“南阳岑汝生,久仰女郎大名。”

成之染难掩诧异。元破寒身为雍州豪族,与他相识的岑氏子弟,十有八九是刺史岑获嘉的族人。

他此时出现在江陵,实在是令人意外。

岑汝生笑着解释道:“妖贼进犯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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